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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忘却那些苦涩的掏金经历
作者:管理员    发布于:2023-03-13 15:07:13    文字:【】【】【

admin2023/03/13

 

 

罗仕明

 

青松苍翠,银雪飘香。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一串极不规则的脚板印,踩进污泥,一直伸向远方;一个破衣烂衫的苦行者,一个怀揣梦想的寻梦人,来到煤窑,天色早已迷茫。

20多年前,那时我才十四岁,小学都还没有毕业。家里又非常贫穷,经济也很拮据,可以说一个月都没有摊上一块钱,家里基本上也没有一件象样和值钱的东西。我穿的衣裤都是哥哥穿了我再穿,姐姐不要了我再捡。可以说缝了又补,破了又缝,疤盖着疤,线连着线。每当夜幕降临,屋里是煤油灯如豆,长夜黑黢黢。母亲为了节省煤油,就把灯芯弄得很短很细,很多时都是一到天黑就卷席而卧,卷被而眠。有时也或许会在黑夜里围炉而坐,借月而谈,打发着各自无聊的光阴,漫度着彼此无奈的岁月。

依稀记得有一年,那时大哥已经定亲六年有余,一年到头饲养的一头年猪,都要喂到腊月下旬才能宰杀。在割肉时,母亲却一块一块地拿走,好像是拿了我的心头肉。母亲还说:“还要赶场到街上去砍几块,才能够你哥去曾家坝曾家拜年嘞!”我只能无奈的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心中有千分的不爽和万分的不愿。于是就反问道:“我们一家人就只能吃点猪头、猪脚吗?这日子还有啥过头啊!”母亲却面带和色,也不言语,默默地做着事,我也只能长长的叹气,继续吹打着猪尿包。

现在回想起来,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也真的是很难为,我也真的不理解他们。他们真的也很害怕因为我的家境贫寒而耽误了大哥的亲事,不想大哥成为一个“光杆司令”。截止目前,我二伯父家已出现了几个“光杆司令”。所以在我哥16岁半时,家里就开始为他张罗着,到处托媒人跟他找对象。

家里有时请的媒婆就有三四个,父母是希望一个不成一个成,真是全方位撒网,广播薄收啊!前几个月折腾未果,后经我二舅爷介绍,终于在二舅爷家那边有了眉目,女子姓曾,是二舅娘的后家人,二舅娘堂哥的小女儿。

曾家家族真的比较大,三亲六戚七大姑八大姨都比较多,总共有五十多户,吃肉的就有三十多家。每一年都有吃不完的酒,做不完的生,有时候还会有接着吃两台死人酒,这些婚丧嫁娶等破事耗尽了家里不少钱财,人力就算白搭,但这也给本来就非常贫穷的家庭带来了不少的压力和负担,甚至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秋风萧瑟,细雨缠绵。不知不觉又一个冬天已经来临。深秋的贵州山区冷得是要早一些,早晚凉气袭人,经常是迷雾不散,细雨满天。烤火取暖是每一个人都少不了的事,冬天一天也做不了什么事情,身上还得多穿一些衣裳,不在火边取暖就真的站不住,会冷得牙齿敲铛铛,两腿直打颤。还有可能引发重感冒,一病就是十天半个月。所以就有:“贵州下雨如过冬”之说,更何况是冬天了。

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我踩着泥泞的小路来到了家门口,正要踏上那又窄又高的石梯梯时,就看见父亲站在房檐边那棵怀抱粗的梧桐树下。我停下了脚步,本来想告诉父亲我读书回来了,但父亲却没注意到我,我也就此作罢。他看了许久,因为那儿是我家堆煤的地方,煤场上仅有两叁佰斤煤炭。父亲时而用手捡拾煤上的梧桐叶,时而用脚将一些散煤块团拢在一起,并用塑料子盖上,面色凝重,那种纠结是很难看得出来的,又怎能向别人道说呢。因为他深深地知道,大儿子长圆在学木匠,不能耽搁;小儿子又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在读书,还不能肩负起家的重任,读书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身体感觉有点冰冷。就生出一丝“去挖煤”的想法,感觉“我已经长大,能为这个家出一点力气了。能去做点事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为身体本来就不好的父亲分担一点点忧愁。”这个想法让我久久不能平息,也久久激荡着我的内心。虽说出这点力微不足道,也不能改变目前家里的任何现状,更不能减轻家里多少负担,只不过是“棚柴火焰高”,能改变一点是一点,能帮上一点算一点了。

现在想起来,这个念头对我这一生来说,真的是太重要了,太给力了。她给我一个实践和煅练的机会,尤其是当时能想到意识到这个问题,就更难得可贵了。这也是一种思维突破,很有前瞻性,也是一种生命的原动力。到如今,也深感当时自己真的有点小聪明了。可能现在很多人会说这个想法也太稀松平常了,谁都能想得到。但在那个年代,有这种想法真的很难,而且有这种想法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去践行想法,去实践梦想的价值。

在漫长的期待中,寒假假期终于悄悄来临,在期末考试的前几天,我就多方询问和打听要如何才能去挖煤,需要做些什么样的准备工作?在向他人了解好情况后,我就和母亲谈了我的想法,母亲开始怎么也不答应,我硬馍软泡,围着母亲转悠,多方解释,最后母亲终于点了头,后来我又给父亲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他们何尝不知道挖煤的危险吗?其实这也是我父亲多年前的人生经历,父亲是很清楚其中的艰辛和危险的。在井下挖煤的人,可以说,就是“埋好了的活死人”(意思是一个人埋在地下,但人还是活着的)。

尤其是近几年来,煤矿上不太平,基本上每一年都能听到煤窑垮塌打死人的事情,他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看见过那些失去儿子痛不欲生的父母,失去父亲嚎啕大哭的妻儿。真是心有余悸,恐惧万分。他们也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的家里,也不想让我那么小就去冒生命的危险,接受生与死的考验。

在期末考试完成的当天下午,我就准备出动。这一天天公还算作美,真是一个大晴天,也是深冬难得一遇的好日子。我穿上缝了又破,破了又补的旧衣服,背上背着父亲为我用心编织的小荒篼(背篓),再放上几个苞谷棒和大红苕,还有一些洋芋,手里拎着一个黑黑的土砂罐,就和堂哥小三华向煤矿上走去,衣服上缝补的几个洞很像铜钱花,还有点好看。我不时还用手指头去钻、去抠,还有别样的感觉。临走时,二老千叮嘱万祝福,交待了又交待,生怕我没有听进去一样。那时我还真的嫌弃他们好啰嗦,话又多,就是怕他们唠叨,根本无法体会他们作为父母的担心,作为父母的害怕,儿子是他们的心头肉啊!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二老一定也没有睡好,可能担心了又担心,害怕了又害怕,无奈了又无助,应该是在不安和纠结中度过漫漫长夜的。

夕阳西下,霞辉艳灿。几个七八岁的放牛娃一边唱着山歌,一边吆喝着牛马正在赶路,有时“牛哨鞭”打得牛儿跳了起来,牛儿又一阵小跑。落日的余辉射进了山垭,落在了我们的肩膀上,轻轻抚吻着我稚嫩的小脸,拉出了一个个长长的影子。路旁唐万明家的房顶上,白鸽腾飞,炊烟袅袅,好像已经生火做饭了,这景色真的好美,美得让人沉醉。但我深深地知道,我不是那个来欣赏美景的人,这样的景色应该属于诗人,不应该与我有关,我的心早已飘向天际,我将接受人生中第一个挑战和考验。我带着十分的欣喜和万分的好奇,一步步走向煤洞(其实就是一个小煤窑,没有一点安全保障),走向我的目的地。这口煤洞离我们家只有5公里,大地名叫汤家槽,小地名又叫曾家大田。

我和堂哥朝着煤洞的方向,走过一弯一拐的崎岖山路,最后终于快要到了。远远望去,一个用苞谷杆和水稻草搭成的圆形窝棚,火气还在棚顶上腾升。茶叶树脚下有一个黑黑的洞口,里面还冒出罩子(热气)。再走近点一看,洞门上有很多“香把把”和一些腊烛的泪痕,还有散落的米粒,几片鸡毛还在一飘一飞的(听说逢节日都要祭拜山神,求菩萨护佑。)地上有铁皮船子滑划的痕迹,不远处有一堆黑黑的煤炭,那就是“乌金”,是人们冬天取暖的原材料,也是我舍生冒死来这里奋斗的目标。兴奋之余,我又看了看周围,心里揣度着,这就是我的工作环境吗?心情些许暗淡,有点点伤感。窝棚门上有两床用稻草做的帘子,一床半压着一床,堂哥小三华弯下腰麻利地捞开帘子,露出一个三角形大缝,里面隐约有亮光射出。当时我有点害怕,但堂哥示意我先进去,于是我就鼓起勇气,低头往里钻,堂哥也紧跟着进了窝棚。

窝棚中央有一大笼火,火势旺盛,温度极高,还有好几个孔都争相喷吐着火舌,火焰绿映映的,甚是好看,更是一种凄美。就听见有人说:“三华,您来了,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堂哥说:“没有什么,就是几个烂洋芋。”堂哥咧咧嘴,半开玩笑的说:“还有个卵你吃不吃!”那人感觉吃了亏,于是就反讥道:“卵让给你吃”堂哥又反答道:“我这里胯脚就有,让吃个饱哈。”大家忍不住开怀一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舒缓了许多。我看着堂哥开玩笑时上翘的嘴角,那得意的样子至今我都还能想像得出来,那是他一贯的形像。

火炉边一个坐着的就问我是哪个,堂哥说我是他弟弟,是他叔家的,一个个都打量着我,看着我稚嫩的小脸,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到身体还算强壮。我往窝棚的深处看了又看,他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大约有十几个人。有的在吃饭,有的在抽叶子烟,吞吐着烟雾;有的在睡觉,还打着呼噜,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了吧!还有的在艰难地喝着烧酒,眉毛胡子都皱成了一大把,感觉那酒真的好苦好苦,一张脸皱得好难看。每个人都很憔悴,黑黑的,蓝色的衣服都变成了黑色;有的嘴唇还开裂、起壳,一双双眼睛贼亮贼亮,极个别还布满血丝,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棚角里仅有的一床稻草席,破旧不堪,靠火的一头还被烧去了一大个角,有一个人躺在上面,睡得很香,感觉还很舒服。当时我在猜想,人多时可能有的还要睡在稻草或煤灰上去了。靠山体一旁的棚腰上,还挂着一个土砂罐,三个黑布袋,一个帆布包,还有几个红色玉米棒。在晚上,玉米也变成了铁血色。玉米粒是在大家肚子饿了时,把它麻(弄)下来放在温度较高的火口炮(烤熟)来吃的,人人都叫“炸苞谷花”,也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有时也可以充充饥、解解馋。

我们到来时张乡头(开发煤洞的第一个人)没有在,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从家里过来,堂哥给张乡头介绍了我,张乡头和我谈了很久,了解清楚情况后才收留了我,并让我今晚两点钟跟着我堂哥一起上班,我高兴得急忙答应,激动得嘴里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来到一个陌生而又新鲜的环境,可能任何一个人都会和我一样,特别的兴奋,特别的好奇,这让我一点睡意都没得。一般生人都会对未知的世界充满种种好奇,就想去了解,想去探索,去弄个明白。

在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下,我扯了一下堂哥的衣袖,在他耳边悄悄说,叫他带我去煤洞里面看看,熟悉一下洞里的环境。其实我是想了解这个煤生长的地方,煤是怎么形成的,要如何才能把它挖下来,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弄出去?堂哥听我一说,就从背篓里拿起电筒,走出窝棚,我也拧着煤油灯跟在后面。

踩着湿湿的黑泥地,有时还有水凼凼,深也是一脚,浅也是一脚,一不小心黑污水沾进了我的球鞋,脚底板冰凉冰凉的,煤锈水浸泡着我的嫩脚,腐蚀着我的骨头。

煤洞的棚顶很矮,很多地方可能只有一米六左右,腰都伸不直,只能低着头(通道不能太高和太宽,高了和宽了垮塌的危险系数就会增大)。洞门的坡度还有点陡,里面还算平坦,但也有弯拐,时时散发出刺鼻的煤臭味。

我们走了一段,来到了一处土墙壁,洞壁上的圆木一根接着一根死死的卡在泥土里,门呈拱状,细圆木上的枫叶还没有全部落完,遮拦着细小的泥土,防止漏沙塌方,危及煤洞和人员的安全。木头上挂满了一颗颗小小的水珠,晶莹剔透,娇艳欲滴,并不时往下坠落。壁脚边的石缝隙里还流淌出一股大拇指粗细的清泉,这就是生命之源,但水在煤洞里却是坏事,流水随即在不远处的墙跟下消失,说明那下边也是空的,里面还有漏洞,透水事故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我们再往前走不到三十米,头顶上就有了石头,石棚里有了煤的影子,但煤质很差,再往前走二十几米,就真正看见了煤,在电筒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黑亮黑亮的,展现出它独有的魅力和丰沛的能量。细细一听,煤洞的尽头,还有铁镐挖掘的声音,那是上班人正在挖煤。

石棚转角处有一个复槽(大孔),复槽里放着一个大煤个(块),可能有五六十斤重,堂哥如获至宝,就动了动、挪了挪,试了又试,还能搬动,我能感觉得到他在黑暗里的窃笑。这个大煤个也是有私欲的人放在这里的,应该是等方便了的时候再来拿,占为己有。我本想再往里面走,到尽头看个清楚,但堂哥示意不能再往前面走了,我以为他是怕影响别人工作,于是就听话往回走。在我们走到转角处时,堂哥就伸手把那个大煤个(块)抓在怀里,一使劲就抛在肩上扛了出来,并悄悄地放进了他的煤堆,小心地用细煤面掩盖好。我这才恍然大悟,知道是怎么回事,堂哥起了私心,占了小便宜,不劳而获。

“这个煤洞的煤是斜60度依坡而生长的,煤不算高(厚),只有一米二左右,上下都是石头,就只有中间一缝,挖掘时还得斜着身子、偏着脑袋,不好使劲,挖起来也不着力,多干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这个洞的煤质硬而脆,如果能顺着长的缝隙上下挖,就容易挖出大煤个,如果是现在,价钱就更不同了。煤其实就是N多年前发生地壳运动,植物被埋在地下而形成的“化石”,这些都是我后来学习才晓得的。

漫漫长夜,梦魅静谧。我伫立在陌生的窝棚前,迎天长望,苍穹里的星星在眨着眼睛,半弯冬月清辉刺穿衣裤,冷灼奴骨,山垭里的灯火早已熄灭。夜越来越静,身越来越冷,心越来越孤寂,悬崖背上就是我家,旁边却是我的栖身之地,哪儿才是我的心灵港湾和人生归宿呢?我思忖,我遐想,但也很茫然……。心开始旋转,情开始飘移,起舞腾升,凝聚舒展,弥漫在无垠的天际,融入到瀚海群星里。

冬天的夜里真的不好过,我拉开帘子,回到了窝棚。上煤、抬煤和拉船子的人横七竖八的躺着,鼾声彼此起伏,我不忍心打扰他们,轻轻跨步来到火炉旁边,坐在一个空隙里,恰好容得下我的身子,伸得到腿脚。真是:“众人皆睡我独醒,九霄明月几分明。” 我高贵的灵魂和他们一起融入在这黑灰的夜,看不见白的黑。

在高温的烘烤下,我的身子暖和了很多,真是:“热和瞌睡来”,再说不假。当我正要闭上眼睛,脑壳慢慢往下搭时,井下挖煤的人回来了,他们把人认清楚后,轻轻的在几个睡觉了的人的屁股上拍了拍,让他们赶快起来,我知道就要上班了。一个个在昏迷中揉搓着眼睛,慢打着哈欠,谁都不想起,但一个个还是强坐起身子。有个掏出纸烟点燃吸了起来,这时我心里非常清楚,今夜我是睡不成了。

我跟着他们拿着荒耙(锄头)、簸箕,拉着船子进了煤洞,突然听到“唉哟”一声,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有人说:“我的头被撞了”,引起一阵小小的惊恐,煤洞里是最忌讳出现尖叫声的。只听见有人道:“大家注意点,小心点,把头弯矮点嘛!”这是李班长的声音。但也能听到被撞人唏嘘的疼痛声,一听也和我一样,是个新家伙。也有人慢气吞声的半开玩笑说:“脑壳上的包包——是撞到的,好事、好事,撞得好 。”大家轻声的一笑,活跃了原本紧张的氛围,但又很快被噤声,被撞人一定是哭笑不得。

大家继续往里走,在洞里相距看不见光的墙壁上或拐角处就放上一盏灯,也便于拉船子的人和来往的行人看得见走路。终于来到了煤洞的尖子上(尽头),里面还算宽敞,有很多煤堆在地上,我们今夜的任务就是如何将洞里的这堆煤盘(弄)出去,堂哥开始上煤,有个人就抬起来往船子里倒。三条煤船,每条能装400多斤,大家看着那么多乌金,都兴奋着,忙碌着。当李班长把拉绳递给我时,我知道我就是一名纤夫了,可能也是看我长得比较结实的缘故,或许也是考验吧。我也不甘示弱,接过拉绳套在肩膀上,跟在第一个纤夫的后面,开始了我的挖煤生涯。

人在前面拉,船在地上移,有时遇到石板地面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但在於泥和水里就很费劲,尤其是在快出洞口的坡上时,会感觉船子往后退,双手得拉住洞壁两旁的小木桩,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拉,走几步一息回,才能把船子拉出来。出洞时我也是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口干舌燥,胸口上还有汗液在流淌。我稍稍喘了一口气,双手抬起船子的一头,才把这船煤倒在宽敞的煤场上,汗水和煤水相融在一起,就这样浸染着我的肌体;煤气无声无息,也一样腐蚀着我的心肺,损伤着我的器官。

一里多长的纤夫路,虽说不算长,其实也很短。如果是和人生的路相比起来,那真的算不了什么,不足为道。但那时却感觉非常非常的长,非常非常的难走,尤其是在龙坡(洞口)的这一段,真的很难拉,很难走,得费尽全身的力气。虽然这条纤夫路很辛苦,但对我这个从来没走过的人来说,这是人生的第一站,得认真的走下去,下一站一定会有新的收获和喜悦。

第三条船子终于在喘息声中拉了出来,我们又要下去拉第二趟了。虽然我们仨拉得都很累,但热情还是高涨的,干劲也是十足的,我们的行动状态决定了我们的做事效果,我们的明天一定会很辉煌。第二船、第三船、第四船……,十一船,十四船,我们每人都拉了十五船。这时,东方也露出了鱼肚腹,天真的亮了,我感觉身子又困又乏,体力极具下降,能得休息一下,那真是天大的好事,甚至是一种奢求。真的忍不住了,于是我就一屁股坐在煤堆的尖尖上,也不管它脏与不脏。

还好,这一班煤终于拉结束了。我们回到窝棚,谁都不想动,有人倒头就睡。但早餐还是要吃的,身体要紧,革命才有本钱。关键是八点钟还要分煤,睡不了多长时间。虽然我很困,但还得强忍住,等分完煤在睡,我在等待属于我的那份胜利果实,生怕一觉醒来,已经没有属于我的那份煤了。我从背篓里拿出昨晚吃剩下的包谷饭,倒上一点素白菜汤,放在火上热涨了就吃,这就是我的早餐。在边吃边谈中我就问堂哥,我们一人大约能分到多少煤?堂哥说大约就是两背(500斤),因为堂哥是分过的,心里有底。我细细盘算着,看是怎么个分法,拉了那么多,怎么会只分那么少呢?心里一直在犯狐疑。

过了许久,张乡头棚外喊分煤,这一班人都从窝棚里走出来,站到煤场上,比下矿井积极多了,一共是17人。有的拿着荒耙,有的拿着簸箕,有的背上大背箩,开始分煤,热情十分高涨。先是张、王、许三个乡头每人一股两大箩;再是灯油股、乡木股、工具股、地皮股等等;最后才轮到我们每人一股。“哦”,是这种分法,之前还天真的以为拉一船就得一船呢。分完煤后,大家都对自己的劳动果实进行了如金子般的爱护,也如大人呵护自己的小孩一样,踩了又踩,平了又平,看了又看。有的还在煤堆上插上几棵小树枝,作为标记。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看他们做完后就跟着做了起来。

我亲抚着这一小堆煤,真如“牛屎堆”那么大,审视着这一堆我用尽全身力气和没有睡觉为代价的乌金,我怆然了,眼眶湿润,生活的艰辛和前途的渺茫真实在摆在了我的面前,内心不停的在问自己,雷雨般交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的未来吗,显然不是,答案是否定的。这时,天上飘过来一层薄薄的云裳,如天女散花,如条条哈嗒,几缕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心儿感到丝丝暖意。

许久,我拿起荒耙,在小煤堆上挖了个窝,把那些大块一点的煤个放了进去。学着堂哥的样,用细小一点的煤面遮掩住,并有创意的画上一个心字的图形,作为防盗的印记。这堆煤真的没有好多,可能还不到500斤,如果按当时的物价计算,最多能值3块钱。这就是当时的物价,也是那时我的价值。

回到窝棚,我真的是好累又好困,倒头就睡,不管是稻草上还是煤灰上,就和衣躺下,完全忘却了身上的酸痛,忘却枕头是一根木头,身子惭惭放低。熟睡中我被人叫醒,说是我的父亲来看我了,我感觉头好痛,可能是那根木头给枕的,也算没有睡好。我走出窝棚,冬日的暖阳刚到当空。父亲就站在窝棚外,他看见我时面容很慈祥,就唤了我的乳名,“老幺”,走近后又摸了摸我的头,我却忘记让他放下背上的篓,就强拉着他去看我分得的煤,父亲很乐意的就跟我去了。

我的煤堆在靠沟的角落里,在众多大堆中显得十分渺小,一点都不起眼,有点像荒(矸石)堆,甚至像穷人家的孩子,父亲看见时却笑了。可能在很多人的眼里,这点点煤算不了什么,更是微不足道,但在我和父亲眼里,却是很大很大的一堆。这不是煤,这是比金子还昂贵的“乌金”,是我的劳动果实,是他儿子汗水凝聚成的结晶。父亲仿佛看到了希望,皱纹很深的老脸在阳光下更显灿烂,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笑起来还有点好看,更是慈祥可亲。

父亲跟我走进窝棚,堂哥和他打了声招呼,并顺手递给父亲一根烟,当时一角伍分钱一包的乌江牌,并用稻草给父亲点燃。父亲先开口,张乡头就和他谈了起来,他们本来就是老相识,多年前曾经在一起战斗过。他们谈了很久很久,彼此倾诉着曾经的过往,岁月的流连,刻划着现在,展望着未来,开心着,高兴着,“呵呵”、“哈哈”声音渗出棚外,那碗烧酒不时在他们的手中传递过来传递过去。

太阳慢慢往西移动,父亲准备要回家了,他从背篓底的麦草里拿出一个鸡蛋,深情地望着我:“这是你的那只花母鸡下嘞,就这一个,等明天别的鸡下了再给你拿来。”父亲说。听着这话,我无言以对,眼泪在眶里不停地打转。

我知道父亲的背篓是用来背煤的,因为家里烧柴已经有几天了。我找来工具,把那些大块一点的煤块弄起来放进背篓,背篓发出爽朗的笑声,好一曲天籁之音,人间绝唱。煤可能只有60多斤,不能装多了,因为父亲的脚程不好,加之路程又远,虽说酒喝得不多,但也不行。先背这点回家,缓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几句寒喧过后,父亲拄着拐耙子(背累时无土石坎休憩,用来凳篓的工具,成三角形,在转角上钉有一根一米左右长、小手腕粗细的木棒,作为支撑,贵州山区常用)走了,步履在霞光里亦步亦趋,更显蹒跚。父亲真的走了,走时还不忘让我注意安全,最后连篓影子也看不到,消失在残阳的霞光暮雨之中。

我转身进入窝棚,堂哥就教我如何做饭,因无在大火上做饭的经验。记得第一次做饭还是被大火给烧煳了,满罐饭都有一股煳臭味。堂哥让我拿出豪杆(筷子),我愣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让我拿什么,堂哥给我细说,我这才把豪杆递给了他,他从碗里夹了点饭放进嘴里,说“将就吃吧”,我也吃了起来,真的有点难以下咽,味道说不出的难受。但也得吃,不吃就得饿肚子。我和堂哥一起吃着,晚上又要上班了,得赶快吃了睡觉,重复着昨夜的故事。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流走,一天一班,再怎么辛苦也就分两箩煤,我也逐渐适应了煤矿上的环境和生活,还学会了喝酒、抽烟、做饭,怎样与他人相处,还有煤洞上的一些特殊语言。那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忌语,说错了就要被骂被说的,如:“拉屎”只能说“放葬”,屎与死同音;“拉尿”只能说“牵须”;“锄头”只能叫“荒耙”;“狗”就叫“皮娃子”等。开始时不晓得,现在想起来感觉非常有意思。

几天下来,我感觉全身好痒,也可能是因为不卫生的缘故吧!但又感觉身上好像有什么虫子在动、在爬。于是我就脱下衣服,在衣缝里慢慢找寻起来,“天,糟糕,我居然长虱子了,还有跳蚤从眼前跳过!”满线缝都是白白的虱蛋,那些白白的蛋和会动的小精灵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生长得很快,窝棚就是他们的极乐天堂。找完衣服后,我顺便又脱下裤子,穿个小短裤,又在裤裆里细细寻找起来,它们喜欢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活。我像找宝贝一样寻找着虱子,捏碎虱蛋,甚至有时把虱子丢进火里,发出“咚咚”的声响。

在我离家出来挖煤的第十天的上午,我分完煤就回到家里,本想再次回来拿点吃的,再挖上它几班煤,争取多分一点点,因为我挖的煤还不够家里一年的烧量。但这次回来却成为我第一次挖煤的终点,父母亲怎么都不允许我再回去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有经验的。因为我回来给二老说:“前几晚上我听见小坡上有‘皮娃子’在哭,和人一样,哭得很伤心,也很凄凉。”母亲也说:“这几晚上对面山上,张家的狗也咬(叫)得非常厉害,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鬼了。”其实他们二老心知肚明。

我拗不过他们,只能听二老的话,不再去挖煤了,心里有万分的不爽,但也没得办法,只能在无聊中看看书打发时间,窜人户摆哈龙门阵。在过不到一星期的一个上午,对面山上传来的哭泣声很大,父亲说张家出事了,听说张家老四被煤洞关在里面了,还有七个是外地的,至今还没有出来,不知是死还是活。我心里很清楚,出事的那个煤洞我进去看过,只要一垮塌,基本上是无人能身还。

听说一下子可能死了八个人,我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全身冰凉。我也是一个挖煤的啊!上苍怎么这么残忍,一下子就夺走了八条鲜活的生命。这时感觉死神离我很近,幸福离我却很远,对面山上张家的人一直在嚎声大哭,老天和我也开始流泪。

冬雪飘飞,瑞雪漫地,牧野银妆素裹,峰峦峻峭矗立。又一年放寒假了,可惜今年的寒假一开始就下起了大雪。今年我还和去年一样,坚持一定要去挖煤,父母拗不过我,只能让我去了。

今年的煤洞地址是在“小沟”,比去年“曾家大田”远了很多。因煤洞斜70度的坡而建,有的地方更陡,不像去年那样平坦,不能拉船子,只能用背篓把煤背出洞口。

这里也是一天24小时三班倒,8小时一班,每班每人得背40余篓,一篓70多斤,加上坡陡路窄路烂路长,每背一篓都得休息两次才能出洞,我很想早一点挖够一年的烧火煤,远离这个死亡之地。

在第二次挖煤中,我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在睡得昏沉沉中被班长叫起来上班,我就昏天黑地的和他们背着篓去背煤了。在上班中,我都感觉不舒服,不清醒,背了30多篓后倍感全身没劲、无力。虽说内心里一直在给自己鼓劲、打气,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得为明天分两大箩煤找个正当的理由,如果现在不干了,就等于前面的白干,一直在激励自己,又怕别人看出我的心思,说我懒散,只能跟着他们又钻进煤洞,继续背煤,但还是很难受。

十来个人在我的前面背着走了,只剩下我一个背夫,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去接煤。当我迟缓的往下走时,却被后面叮哨(在煤洞里作业时,专门设立了一个看棚、检查安全的人,就是看棚壁是否裂口,乡木有没有移位等工作,防止塌方)的人给拧了起来,往后狠狠的一摔,随着一声沉重的“快上”,下面抬煤的人飞快地一纵就跳了上来,“天”,一秒、二秒、三秒的时间,棚顶上垮下十多方石头,最少有几万斤,石头轧起的煤尘灰瞬间弥漫了煤洞尽头,煤油灯瞬时熄灭,只剩下电筒的光亮。

这时我彻底清醒了,我们惊叫着,呼喊着,拼命的往后退,往回跑,什么东西也不要了,这是要命的啊!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在我们逃命中,我能听到棚顶垮塌的声音,石头下轧的声音,还有木头被撕裂和压断的声音,煤洞还在继续垮塌,真的是吹腐拉朽,山崩地裂,这个煤洞毁了。

我们仨逃出洞口时,很多人站在煤洞口,汤乡头焦急地问:“都出来了吗?下面到底还有没有人?”反复问了好几遍,并一个、二个的数了又数,最后一下子长跪在煤洞门口,放声大哭起来,双手合什作揖,嘴里不停地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时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六神无主,竟没有一个人去拉扶汤乡头,任由他在地上哭泣,哭声撕裂了午夜的宁静,扰动了整个村落,惹亮了农村人家的窗户,电筒光从四面八方照地射天的往这儿赶来,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大家都没有去拉汤乡头,可能是被这突入其来的灾难给吓呆了,抑或是复杂的内心和想法使然,也有可能是人性冷漠的表现。

很多人来了,他们把汤乡头扶了起来,安慰许久,人人在询问和议论,都安慰的说:“没死人就好,没死人就是大吉、大利。”惊恐之余,我全身也汗流浃背,汗水湿透了衣裤,手上、腿上和头都有不同形状的伤口,疼痛在麻木之后才慢慢弥散开来。这些都是刚才逃命时使劲的跑、拼命的逃的结果,不小心留下来的。这时两只握着我肩膀的手也没有松开,好像怕我有什么事,有的还一直盯着我们几个看。

窝棚外面还真有点冷,有人招呼大家进窝棚里坐,大家陆续钻进入窝棚,大人小孩一大屋子,曹班长倒出几碗酒,在人群中传递开来,你一口我一口喝着、转悠着。是想让大家在冬天里暖和一下身子,也是对外来关心人们的一种敬意。酒后大家的话语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事发的情形和经过是大家最感兴趣的,成为一个个议论、研究、分析、总结的话题。

李哨位开了口,“今天晚上事发时我正在现场,因为今天我的心很不安,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我是搞检查煤洞的,洞里人的安全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就非常小心,也很注意,来回检查都增加了两回,就在洞里来回的巡视、检查,生怕因我的一时疏忽给这‘一班人’带来灭顶之灾。我的命事小,别人的命事大。”大家喝着、听着,人人的眼睛都直盯着李哨位。

李哨位喝了一口酒,又继续说:“本想这一班煤是安全的,他们大多都已陆续离开了煤洞。尖子(煤洞尽头)上就只剩下几个人,这时我也不敢大意,提高了视力和听力,并用电筒到处照来照去,保持高度的警觉。瞬时,我听到一颗小石子坠落的声音,我心里一惊,顺势就用力拉了一把正要去接煤的罗老幺,叫他快上。正在抬煤的小王顺手一松,应声就一下跳了上来,我们就极速往后退,几万斤石头就轧了下来,灯也灭了,煤尘弥漫,里面简直是阴风惨惨,人间地狱。”

“如果当时罗老幺下去得快一点,两个人在下边,小罗又背起煤,两个都上不来,就出大事了;如果当时小王不快一点跳上来,那也出事了,他真是比兔子还跑得快;如果当时我不狠狠的拉了一把罗老幺,也出事了;如果当时我的警觉性不高,听不到掉石子的声音,那也出事了;如果今晚有很多兄弟刚进去,那就更出大的事了,……。”李哨位不停地说着、补充着。大家不断发出唏嘘的惊呼声,有的应和着,“真的是不该出大事,大家的祖上都有德。”

煤洞垮塌没有死人,这是很少有的事,真的是万幸,人们在夜色中逐渐散去,一切又归于平静。这时汤乡头却喝起酒来,泪流满面,怎么劝都劝不住,大家也只能端起土碗,陪着他喝,陪着他说话,同时也缓解一下那惊恐的心灵。

第二天到分煤时,谁都不想动,一等再等,一拖再拖。汤乡头当众表示,一颗煤都不要,什么木股、油股等等都让他远去吧!一班人在复杂的心情下还是把煤分了,每个人其实也只多分得200来斤煤。随即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分道扬镳。一个个黑黑的人影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与沧田桑海融为一体。

如今细细深究起来,当时谁又能理解汤乡头内心的痛处呢?我们大家都不理解、也不会在意。都只顾自己能分多少煤,只想着自己的私利,哪管他人的疼痛、利益和死活呢,这就是人性的弱点。现在想起在洞里的那一幕幕,还真的有点后怕,太多太多的“如果”,如有哪一个环节稍微出一点问题,我都将永远离开这个人世,或许现在也只能是一堆小小的坟茔,或许连坟茔都没有,逢年过节经许香纸也不会有,而今也只能用“命不该绝”来回答了,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第三次我去挖煤是在1989年,那时我十七岁。因为上一次的余震还在我的脑海里残存,有时难免还是会胆颤心惊。这回的地点是叫“煤洞湾”,这儿不知开过多少个洞口,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个地方挖过煤,死了多少人,就连父亲也说不清楚。

煤洞湾地表上是一坝田,荒地很少,但这儿的煤洞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土沙棚、多水、易塌方,都是用乡木一米一架拱着采煤的,木头用得比较多,所以乡木股每次分煤时均为两股。

这次我参加了到“下花地”扛乡木的行列,来回共有十五里崎岖不平的山路。其实“下花地”就在我家右侧的高岩下面,在长江支流贵州乌江大峡谷上游,与六广河交界的悬崖中间,一天日照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就如谚语所说的:“抬头只看见簸箕啷大个天”,也可以说是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尘世的喧嚣,生态更没有受到丝毫的破坏。飞瀑潺潺,鸟鸣猿啼,鲜花遍野,曲径回圜,蜂蝶弄影,一线云天,好一处人间仙境,好一幅绝佳画卷。看着这些,我的心儿也跟着白云在飘,跟着水儿在流,跟着风儿在飞,跟着牛羊在走,这就是人间天堂。但我知道,我是来扛乡木的,我得走,我得离开,我的梦在大山之外。

终于回到煤厂上了,一根十多公分粗细的木头,让我歇了好多回,我的脚都走起了泡,腿比较软,肩膀红红的,真的好累,这真不是人干的活。我在决定着、追求着,并铁了心,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坐大山,一定要去山外的世界看看,一定要到大城市去工作和生活。

虽然很累,但晚上的班还是要上的,这关系到我明天一天的收成。我们在水里挖煤,在水里上煤、抬煤,弄得水哗哗直响,背着湿淋淋的稀煤,水都顺着屁股往下淌,裤裆底都没有一根干纱。由于长期在水里浸泡,使我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和风湿性关节炎,至今都没有痊愈,每逢天晴下雨前就酸痛难忍,甚至比天气预报还灵。因三年的挖煤,现在一因感冒吐的痰都还是黑的,肺功能受到了极大的损坏。

月底终于快要到了,这是煤洞上每月一次“打伢祭”(会餐)的时间,我们大家都干得很卖劲,都想多弄出来一点煤,多买回一些菜来,好好吃它个肚儿圆圆,嘴儿香香。

邱乡头和李明哥买菜回来了,从夹背(背箩)里拎出一个猪头和两块肉,还有一大胶壶烧酒和豆腐之类的一些小菜,大家心里都好高兴,今晚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因为我都有半年没吃肉喽。邱乡头又从家里捉来一只红花大公鸡,是用来和猪头一起祭拜山神的。当然也是今晚我们的下酒菜,也是着吃的对象,我们一定会把它干个精光,嚼得连骨头滓子都不剩。邱乡头开始祭拜,点起香、烧起纸,在大公鸡的冠子上掐了几下,滴了血,并跪下三拜九叩,拜完了山神。两个小时后,我们开始“打伢祭”,每个人都倒满了烧酒。邱乡头发话:“今晚放假,大家敞开肚皮喝,张开大嘴吃,要吃得饱饱的,要喝得足足的。同时祝大家身体健康,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哈。”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真是大碗大碗的喝酒,大口大口的吃肉,拼着、争着、抢着、说着、闹着,猜对错、估有无,喊全,碰着就来,有的人还倾诉着人生的苦闷。那是我人生中感觉很有意义的一次会餐,也是吃得最香的一次肉,大家最后都喝得酩酊大醉,人仰马翻,情形惨不忍睹。

这一次挖煤我是不幸的,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这为我的挖煤生涯画上了句号。因为这一次的不幸,让我从此不敢再有胆量涉足煤洞,促使我必须另谋职业,另找出路。就在90年,我立志从军了,一干就是21年,还考上了军大,当上了军官,远远离开了这个死亡之地,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那是在“打伢祭”之后的第三个晚上,我和4个人被关在煤洞里一天一夜。虽然现在已经成为过往,但当时那种内心的恐惧和无助是不能用语言来形容的,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埋起没有死”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暗无天日”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力回天”的感觉,还有很多很多的第一次,真的是无法表达清楚,无法表达完整。

在被“活埋”的一天一夜里,我们与世隔绝了,我们在里面知道自己还活着,也在黑暗里不停地挖掘着、高喊着,真的不知道垮塌的地方有多长,只希望能给外面的人一点信息,同时也给我们一丝能出去的希望。其实我们5个人都非常清楚,我们不能坚持多久?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个未知数,大家在祈祷着、鼓励着,从未停止过往外挖掘,求生的本能展现得淋漓尽致。那时我也有太多太多的假如和如果,可能他们也和我一样,想得太多太多,但一切都得以能活着出去为前提、为基础。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吃了饭就进洞去挖煤,挖了一个多小时,煤也挖下不少,几个正在高兴着,突然感觉煤油灯焰动得厉害,随之听到了乡木断裂的声音,我们深深知道,煤洞通道垮塌了,好在不是我们尖子上。我们急速往外走,争抢着,惊呼着,......,一个个都想保命。但泥沙正急速下垮,“天”,已经把通道给堵死了,我们根本无法脱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煤洞里面的积水越来越深,逐渐漫过我们的脚背、膝盖骨,我们的下半身浸泡在水里。虽然有水,但氧气越来越少,呼吸越来越困难,我们都快支撑不住了,但始终都没有绝望,只能等待外人来救助。常言道:“等待的滋味不好受,其实等死的滋味那才更难受。”大家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在努力尽力营救我们。不知多久过去了,我们还在努力自救,在稀泥和乱木丛中,我们感觉外面有点震动,好像是在挖拍,这给了我们希望,我们高兴起来,拼命的喊叫,但还是没有一点点回音。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劲,我们又开始挖掘了,虽说人人都是伤痕累累,但都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在哪里,使劲的挖掘、拼命的挖,挖啊挖……,最后、最后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才感觉我的周围站了一大堆人,一个个在说:“醒了、醒了”,我强烈睁开眼睛,才看见我的双亲也在身旁,母亲红肿着眼,还拉着我的一只手,自己已经在医院了,我再看了看周围,只有白白的墙壁,没有我那4位兄弟的身影,我就使出仅有的力气,他们好像知道了我的意图,就安慰我说:“您们5个都还活着,他们住别的房间,你要好好休息。”我在确认他们几个都还活着的时候,心里非常高兴,虽说没有一点点想去看他们的力气,但还是勉强的笑了笑,也看见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后来我稍好点了才知道,我们都是缺氧和煤气中毒,这一觉我竟然睡了三天三夜,能醒过来是万幸,有人半开玩笑的说:“你倒是睡好了,不知吓坏了多少人?”大家笑了,我也笑了,这时来了一位白衣天使,说“您们不要吵了,让病人好好休息。”人人就默不作声。

光阴荏苒,岁月浮沙。自那以后的第二年我就应征入伍了,当的是空军,在部队工作勤奋,遵纪守法,刻苦学习,考取了军大,当上了干部,最终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空军里的一名校官,一名军队自主择业(退休)干部,一名文学爱好者和一名作者,曾在各大报刊、书籍上发表过多篇诗、词、元曲、散文、论文等作品,现已出版了自己的个人诗词集《天涯明月心》。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在第二次挖煤的洞中逃不出来,如果在“煤洞湾”的洞中没有被营救出来,何谈我的今天,何谈我的军旅生涯,何谈为国防事业做贡献,更谈不上有美好的未来和今天幸福的生活。

在今年我的询问和了解中,汤乡头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但听说他的儿女们都还很有出息,个个都在贵阳买了房子;和我一起被“活埋”的4个人,自那以后从没踏进煤洞一步,有的在外地打工,有的在家做生意,都建起了漂亮的房子,有两个还当上了爷爷和外公,生活得都还不错;邱乡头还在,听说有点痴呆了,子女们还算孝顺;最遗憾的是我堂哥,或许是婚姻不动,姻缘不到吧!在外奔波了二十几载,7年前我在贵阳云岩区环卫站给他谋了一个工作,待遇每月3000多元,应该说算可以了,但至今也未能娶到堂嫂,也只能一个人漫度着自己的光阴,咀嚼着苦涩的岁月。

再后来我回家才知道,还有我的4个同学已经死了。两个小学两个初中的,都因家庭的压力和经济的拮据,在煤洞中被死神夺走了宝贵的生命。愿同学们一路走好,来生别再去挖煤了,一定要平平安安工作,开开心心生活!

每当想起这些,我……,我……,我的内心很苦涩,白云也流泪,月儿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罗仕明,男,汉,中共党员,本科文凭,1972年出生,1990年入伍,贵州黔西人,从军21年(在藏17年),就读于空军工程大学,军队自主择业干部,现住贵阳云岩区橙堡小区。曾在《贵州日报》、《西藏日报》、《拉萨晚报》、《明月的天空》、《当代作家诗人风采录》、《2013.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中国诗歌地理拉萨九人诗选》、《中国家园文学》、《芳华沉香》、《品读织金》、《花溪艺苑》、《贵州诗联》、《贵阳诗词》等报刊书籍上发表过多篇诗、词、元曲、散文、论文、杂文、歌曲等文章,个人两年前出版诗词集《天涯明月心》。现为中国当代作家联合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诗词协会会员。QQ:2653915429.451390082;网易博客:黔老鼠——玉树临风;微信名:醉舞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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