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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没有你:八旬父母的经典爱情永不落幕 (罗满元)
作者:罗满元    发布于:2020-09-25 17:02:25    文字:【】【】【

摘要:

满元2020/04/02

 

 

母亲说走就走了。

3天前,她还清醒的时候,对服侍她的大姐和二姐说,如果她要“走”了,请避开上午11点到下午3点这段时间,要是在这段时间有“紧急情况”,就用“历书”垫着她后脑,那样她就能“挺”过去。随后,她郑重地将一本经过算命先生画过符的“历书”交给大姐和二姐,说“避开那两个时辰,对后代有好处”。但是,母亲没有用上那本“历书”。

200685日上午1025分,在离11时还有半个小时前,在我的老家湖南省东安县罗家村,母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就停止了呼吸。我们9个兄弟姐妹和我们的妻子丈夫及其儿女一齐围在母亲的床前,看到了人世间一次最伟大、最无私、最安详而又最美丽的人生谢幕。我们顿时哭得倒天倒地。

当天深夜,瘫痪的父亲突然提出要跟我们一起守灵。我们把父亲抬进灵堂,父亲坐在轮椅上,抚摸着水晶棺,看着躺在棺内的母亲,一阵接一阵地哭。我们怕父亲过度悲伤,便劝他回房休息,他说什么也不肯,还一边用已经很不灵便的左手比划,一边“啊啊”地说。

母亲走了,父亲的话我们一个人也听不懂,只能猜。后来,我们找来一块小黑板,父亲便用左手在小黑板上艰难地写下“83”“85”和“3”三个数字。我想了想,便对父亲说:“您是不是说,老娘今年83岁你85岁了。现在老娘走了,您感到很孤独,您舍不得她离去,您想再陪她3个小时……是不是?”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又大哭起来……

九死一生:

“死”去的父亲复活了

 

2004年春节过后不久,已经在城里生活了七八年的父母决定回到乡下老家居住。他们说,都已经80多了,叶落归根。父亲虽然已经偏瘫10多年了,但体质还很强壮,牙齿好,饮食好,耳聪目明,每天在家里要看一两出戏曲VCD,母亲陪着他,两人边看边说;母亲更是红光满面,手脚也很灵便,每天除了照料父亲的日常生活,把家务活干得井井有条外,还要搀着父亲到街上转转,到公园散散步。

可回到老家不久,父亲就出事了。200469日,连续病了几天的父亲突然在家门口摔了一跤,不一会就昏迷了。当我和小弟弟闻讯从长沙和广州赶回家里,在永州工作的大弟弟已经把父亲送到市医院抢救,母亲和大弟弟已经在床边守护了一天一夜。这已经是父亲第三次中风昏迷。医生说,父亲原来是右脑栓塞,现在左脑也栓塞了,可能救不活了。母亲对医生说,父亲常年吃药,抗药性强,你们把药用“猛”点,说不定救得活的。

我们三兄弟日夜守护着父亲,母亲不听我们劝阻,也坚持陪在病房里,累了就伏在床沿上打个盹,醒过来就摸摸父亲的脸,翻翻父亲的眼皮看有没有反应,然后又轻轻地为父亲做按摩。亲朋好友川流不息地来探望父亲,当看到83岁的父亲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三个管子进(氧气管、输液管、鼻饲管)一个管子出(导尿管)”的时候,都流泪,都摇头。有的长辈还把我们三兄弟拉到旁边,关切地提醒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母亲坚持说,父亲命大,当时没死,那就有救。

果然,经过一个星期的“强化”救治后,父亲熬了过来,与死神擦肩而过。那天中午,父亲的手在母亲的手中突然用力地动了起来,然后睁开眼睛看着床前的母亲,最后抬起已经瘫了10多年的左手把鼻饲管拉了出来,又把氧气管扒开。我们看得目瞪口呆,母亲却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看,这不是又活了?!”父亲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又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啊”了几声。母亲俯下身子,问父亲:“是不是想吃饭了?”父亲赶紧点头。我们扶起父亲,母亲一小勺一小勺地给父亲喂稀饭。吃过之后,父亲又一头睡了过去。

“死”去的父亲复活了!我们全家人很是高兴。虽然父亲可能永远只会“啊啊”地嚷不会说话了,可能永远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了,但父亲能够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因为,只有父母都健在,我们9个兄弟姐妹才会在节假日团聚在双亲的身边,才会享受到一个完整大家庭的快乐和幸福。母亲比我们有更深切更真切的感受。她知道,我们9个兄弟姐妹都“飞”出了老家,他们过好日子安享晚年早已不是问题,他们同时活着的意义,也早已超越了自己的生命价值,更重要的是为着把我们全家人的亲情酿得更浓更酽更持久。所以父亲病情一好转就要吵着回老家的时候,母亲便反复劝父亲不要性急,再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开始,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母亲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父亲终于点头答应。父亲病情稳定出院后,母亲又劝父亲留在永州城里的二姐姐家,说是“继续观察一段时间再说”。母亲其实是想让父亲不再回老家,以免再发生意外。

可最终,母亲还是没有拗过父亲。在母亲和二姐姐一家的精心照料下,父亲康复得很快。两个月后,父亲决意要回乡下老家。母亲知道再怎么拦也拦不住了,于是便上医院听医嘱。来到医院,母亲把父亲从轮椅上搀起来,父亲移动双腿向前挪动了几步。医生们有些不敢相信:一个83岁的老人,第三次中风昏迷,两个月时间,竟然还能恢复成这样!看着医生们惊奇惊喜的情形,父亲也“嗬嗬”地笑起来,又僵硬地伸出左手拇指,先向医生们竖了竖,然后停在母亲胸前……

父亲虽然康复得比医生和我们全家人想象的都好,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回到老家后,我们请了一个强壮劳力专门照料父亲。这位老兄尽职尽责,每天早晚都给父亲擦洗一遍身子,一日三餐帮着母亲给父亲喂饭喂菜,白天用轮椅把父亲推到户外晒晒太阳吹吹风,晚上与父亲睡在同一个房间,随叫随起。可父亲还是不满意,一天从早到晚不时“啊啊”地乱嚷,发脾气,有时甚至还拿拐杖打人家。我们感到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于是赶回家与父亲商量是不是换一个人。父亲一听,更是乱嚷,坚决不同意。原来,父亲是想要母亲日夜照料他,几十年在一起,他们分不开!可母亲也已81岁高龄,自己也应该被别人照顾了,怎么还能伺候得了83岁的全瘫父亲呢?我们感到很为难。没想到,母亲却说:“我行!我来!你们明天回去上班吧!”试了两天,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吵不闹,全听母亲摆布。

我们心怀忐忑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差不多每天都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情况。母亲说,父亲“很安静”“很听话”,吃药、饮食、康复什么的都很正常,而且越来越好。除了照顾好父亲的日常饮食起居外,一空闲下来,母亲就替父亲做按摩,有时做着做着自己就睡了过去。一醒过来,母亲又搀起父亲扶着墙壁练走路,父亲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有时前脚迈出了后脚跟不上,母亲就用自己的脚帮着去顶一顶。晚上,母亲陪着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揣摸着父亲的心思跟他聊天,父亲已经不会说话,那实际上等于母亲一个人在聊,聊累了两人就一同熟睡过去。天气凉下来后,母亲就和衣而睡,以便随时起来搀扶起父亲到轮椅上去拉屎拉尿……81岁的母亲就这样照料着83岁的父亲。每次回家探望父亲,听母亲和乡邻说起这些,我们眼里总是噙满泪花……

寸步不离:

母亲成了父亲的专职“翻译”

 

我们一直非常担心,同样是80高龄而又身材矮小的母亲长期伺候身高1.80米、体重160多斤、几乎全瘫的父亲吃不吃得消。但几个月下来,母亲不仅坚持挺了过来,不仅像原来一样把一大堆家务事做得井井有条,而且把家里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一个瘫痪病人家里的那种凌乱和气味,而且她自己的身体仿佛比原来还好,红光满面的,看上去像是还年轻了许多。父亲更是“紧密配合”母亲,母亲干家务时,他安安静静坐着躺着,等母亲一拢身,他就使唤母亲为自己做这样做那样。父亲有时还恶作剧,当母亲想扶起他到户外去活动时,他站起后又故意坐下,把母亲挤到沙发角落里动弹不得,让母亲“骂”他;父亲还经常“撒娇”,吃药时不用温开水,而要用花生奶,说“药苦死人,不好吃”。父亲也康复得越来越好了。我们知道,父母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在外安心工作,但能做到这样,又让我们真的松了口气。

2005年春节期间,我们赶回老家团聚。除夕,年夜饭,我们一齐站起来与父母碰杯,祝福他们健康长寿。谁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用颤巍巍的左手拿起酒杯,碰向母亲的酒杯,然后“嗬嗬嗬”地跟大家笑起来。我们顿时心花怒放。那一顿年夜饭,我们三兄弟全都喝得醉熏熏的,然后全家人一齐卡拉OK,那种快乐与欢呼比春节晚会都热闹都过瘾。

春暖花开,父亲的康复一个月一个样。父亲在母亲搀扶下能够走一两百米了,父亲能够自己下床了,父亲能够说出一两个词了,父亲希望每天都能在电话里听到我们的声音……每次回家探望父母或者打电话回家探询父母,母亲都很有成就感地向我们通报这些消息,诉说他们的心情和心愿。我们对父母充满敬佩。他们为我们而活,顽强而快乐,这让在外打拼的我们时时有一种激励、有一种动力。乡邻们都夸母亲“了不起”,也都给父亲戴“高帽”,说母亲为父亲操碎了心,说父亲现在身体好了,应该让母亲去跟乡邻们玩玩纸牌打打麻将,散散心。父亲听得很舒服,一边笑一边点头。可是,没过几天,父亲就反悔了。他不再允许母亲去打牌打麻将。父亲一生不沾牌,也不看别人怎么玩。即便有时牌桌就在卧室隔壁的堂屋,父亲也感到自己很孤单。他要母亲寸步不离地跟自己在一起,专门侍候自己。乡邻们便来给母亲打抱不平,数落父亲,说父亲的不是,父亲就跟他们急。母亲便赶忙劝慰父亲:“好好好,我前世欠你的,这世还你。我不打牌了,专门招呼你,好不好?”父亲点点头,又笑起来。

母亲知道,医生曾经嘱咐,高血压瘫痪的病人自私心理最重,最难护理。父亲也是一样,除了不准母亲玩牌,每顿吃饭,他都要母亲先喂自己吃饱后才让母亲吃,有时遇到可口的菜肴,父亲吃得一点都不留;而吃饭吃菜前,他又都要母亲先尝一口,看烫不烫,然后才张嘴。母亲知道父亲的心理,从不责备父亲,乡邻们有时对父亲说两句,母亲赶紧为父亲开脱,说父亲是病人,吃多点吃好点身体好了,自己也轻松点。直到后来,我们回家或客来人往就形成了一条规矩:等母亲为父亲喂完饭后,大家再开餐。

母亲知道,虽然有些乡邻说父亲脾气暴躁,有时像“恶霸地主”,但只有母亲才懂得父亲的爱,才懂得父亲比任何男人爱妻子都要爱得尽心爱得细心爱得贴心。父亲虽然脾气大,但他从来没有正经地动过母亲一根指头;父亲是家乡远近闻名的“能人”,会做事会赚钱,可他赚的每一分钱都“上交”给了母亲,还经常夸母亲是个“红管家”。母亲一生很少得病,可50岁那年患上了肺结核。那时父亲当着村支书,小弟弟还不满5岁;那时,抗结核的西药连医院都不充裕。为了治好母亲的病,父亲让母亲带着小弟弟一齐住进乡卫生院,同时到处联络亲朋戚友为母亲买抗结核的西药。乡卫生院离家里有10多里旱路,父亲每周到卫生院去两次,送钱送米送菜送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每次去,父亲天还没亮就起床,先赶到乡食品站“开后门”买点肉,然后赶往卫生院,向母亲询问病情、交待完要做的事情、亲一亲“满崽儿子”后,便又急匆匆地赶回家里,安排村里一天的生产和工作。8个月过去,母亲痊愈出院,小弟弟长得又白又胖,父亲好不高兴,摆下两桌家宴“庆祝”,让母亲好生感动。从此以后,母亲就在心里说,嫁给父亲,她“一生都值了”。所以,当父亲68岁那年第一次中风偏瘫后,母亲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父亲的“拐杖”,而且这一当就是15年。父亲走一步,都要母亲搀扶,只要母亲搀着父亲或者父亲把手扶着母亲,父亲走起来就感到稳当、感到踏实;父亲不能没有母亲,母亲也从来丢不下父亲,即使万不得已要走亲戚,母亲也从不在亲戚家过夜,哪怕走夜路也要赶回家陪父亲。这样的生活,父亲习惯了,母亲也习惯了。所以,当父亲第三次中风全瘫后,父母都已80多岁,我们当然不想再让母亲当父亲的“拐杖”了,我们害怕一旦父母都倒下,我们会羞愧难当。但最终,父亲还是只需要母亲的照料,母亲也选择了“站好最后一班岗”。

母亲没有想到,在她的照料下,父亲会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但母亲仍还感到不满足。母亲觉得,父亲的语言功能不恢复,人们都听不懂他的话,这会让父亲很憋气。母亲虽然能根据父亲的心情和表情估摸出父亲想说什么,但有时也免不了“走火”,一“走火”父亲就急得胀红了脸,越想说越说不出,很痛苦的样子。母亲于是想办法,她想要父亲重新学会说话。

父亲是个戏迷,母亲于是买回几百张戏曲碟片,每天陪父亲看一出,一边看一边讨论。母亲当然没有父亲懂得多,母亲在讨论时常常出错,父亲就帮母亲纠正,母亲也认真地向父亲“请教”,父亲就感到很骄傲很满足。有时,父亲说了老半天,母亲还是没听懂,父亲就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态。母亲灵机一动,叫人买回块小黑板,碰到听不懂的,就叫父亲写几个字试试,以便帮着理解。父亲只有左手能够僵硬地动一动,开始写的字全是“天书”,一个都认不出来,慢慢地,母亲从他的下笔、发笔去判断,便能猜出一些。每天看过戏曲碟片后,母亲又跟父亲拉家常,念叨每一位家人,谈论村里的家长里短。这样的“训练”虽然最终没有让父亲恢复语言功能,但却让母亲把父亲心里装着的事情全都装进了自己心里。一逢我们回家,一逢客来人往,与父亲交谈时,母亲总是搬张凳子坐在父亲身旁或者身后,父亲“啊啊”地说一阵,便把头偏向母亲,母亲便把父亲想说的话说出来,父亲点头之后又接着说下一段……就这样,母亲又成了父亲的专职“翻译”……

我们没有想到,父亲是如此信赖和离不开母亲,母亲也如此有耐心有毅力有本事,把一件在别人看来很发愁很烦心很乏味的事情,做得如此快乐如此开心如此富有诗意如此让人钦羡!

 

爱在心底:

听父亲讲那最浪漫的事

 

两年时间,母亲和父亲寸步不离,爱在夕阳。虽然我们9个儿女没有一个能够长期待在父母身边,我们为此感到遗憾,但看到80多岁的父母在大病大痛中仍然这样有滋有味有情有趣地生活,把夕阳中的每一个日子都打扮得这样多姿多彩,我们又感到欣慰和幸福。正当我们陶醉在父母爱在夕阳的美丽故事中时,不幸却悄悄地降临到了我们家。

2006年五一长假,我们回到老家与父母团聚,忽然发现母亲瘦了许多。母亲说,近段来腹部老是隐痛,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们立即把母亲送到县医院诊治,检查后医生诊断为慢性胃炎。打了几天点滴,病情看上去似乎有好转,母亲也说感觉轻松多了。父亲在家里,也放心不下,一天三次打电话问情况。母亲知道父亲在催她,便说,反正是慢性病,又是胃炎,那就叫医生多开点药,回家里治吧。回到家里后,按照医嘱打点滴、吃药,却不见效,母亲的体质越来越差;但拔掉针管,母亲又撑起病躯为父亲张罗饭菜,而自己却吃不下一点。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跟着吃不好睡不着,体质也在下降。一个月后,母亲终于支持不住了,我们闻讯赶回家将母亲送进了市医院。临行前,母亲似乎有些愧疚地对父亲说:“我再也没有力气给你喂饭了,等我病好了以后,再回来招呼你……”两位80多岁的老人依依不舍,泪流满面,像是生离死别。经过市医院的反复检查和会诊,母亲最后被确认为“胰腺癌晚期并转移”,母亲的生命最多还剩下三个月!

晴天霹雳!原来我们以为,母亲一直红光满面,没有“三高”,头脑清醒,连每一个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的生日都记得一清二楚,80多岁了应该也与癌挨不上边了,活上90岁乃至100岁应该都不会有问题。可谁也没想到,癌症恶魔就偏偏找上了母亲!我们强忍着泪水决定:一边给母亲作镇痛治疗,一边陪着母亲到广州、长沙玩上一趟。

我们将母亲的病情瞒下来,安顿好父亲,说是带着母亲到小弟弟所在的广州去“继续看病”。母亲一生都没出过远门,到了广州这样的大都市,母亲的心情一下开朗了许多。玩了十来天,母亲觉得很开心,但又感到很劳累很吃力;父亲一天不断地打电话问母亲“广州好不好玩”。就在母亲一行准备启程赶到我所在的长沙再玩几天的时候,母亲突然说,不知父亲在家里怎么样了,长沙就不去了,还是回家算了。原来母亲还是想着父亲,放不下父亲。回到家里,父亲翻看着母亲在广州游玩的照片,母亲在一旁为他作解说,父亲笑得流着口水说:“我也要去!”

母亲的病一天差比一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天天继续消瘦,最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200685日,母亲消耗掉最后一点能量,溘然长逝。乡亲们说,好人自有好报,连死都死在这么好的日子。因为母亲死在农历七月十二日,再过两天就是民间“鬼节”,到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回来了,顺便就可以把母亲带着护着领回身边,再也用不着母亲在阴间满世界地寻找归宿。

厚葬了母亲后,我们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七七四十九天,我们又赶回老家,为母亲“倒七”。按照家乡风俗,“倒七”要做道场、烧纸屋纸币、敬三牲九礼等。父亲提出,他也要跟我们一起参加祭祀活动。我们把父亲抬到母亲的坟前,父亲先用左手指了指母亲坟墓左边,嘱咐我们,待他死后就挨着母亲葬在那儿。父亲和母亲,生前80年寸步不离,死后也要永远不离寸步。然后,父亲就一边流泪一边“啊啊”地“说”。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的话,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全部听懂,但这一次,父亲“说”的,我们全都听懂了,而且听得泪光闪闪。父亲是在讲那个一直留在他心底的最珍贵最浪漫也是我们最熟悉最爱听的故事,而通常,这个故事是父亲在除夕之夜献给我们的“主打歌”——

从我们记事起,我们就感到,我们家过年最重要的事,不是父母为我们添置新衣发压岁钱,不是吃年夜饭,而是吃了年夜饭后,全家人非常严肃、非常安静地围坐在一起,听父亲“讲家史”。

父亲总是从祖父过年用5斤肥肉炖10斤白萝卜的情景讲起,然后讲自己与兄弟姐妹、母亲与母亲的弟弟们为生活打拼的苦与乐,再后便讲他和母亲拉扯我们9个兄弟姐妹的艰难和希望,煞尾的时候还要加上当年家事的简要总结和他的新感慨新教诲。

父亲是读过很多老书的人,他“讲家史”当然不像我写的这样苍白、乏味。他“讲家史”像讲故事,生动形象,情节曲折,细节感人,每每在起承转合处,又有精辟的体验与评述,而且十分自然地用几句“老话”和“时尚用语”加以概括和诠释。即使是我们几兄弟后来都读了大学,听父亲年年除夕“讲家史”,也不感到厌烦,反而越听感受越深,而且每年都能听出新意,让我们咀嚼不尽生活的滋味。我的姐姐妹妹成家后,也把父亲大年夜“讲家史”的传统搬到了婆家。久而久之,十里八村的人都说:“罗家的家风真好。”久而久之,父亲讲的“家史”,除了母亲可以“纠正”外,其他的人都不能更改,否则,父亲听了就会指责那是“盗版”。

父亲最难以忘怀的事情,是他与母亲初次相遇的情景。父亲说,当年外公开了一家小染坊,母亲是外公的长女也是独生女。母亲小少当家,十四五岁就能帮外公做一摊子家事了。那一天,父亲去相亲,不想竟在外公家门前的小河边提前与母亲邂逅了:一位蓝衣少女正在小河里浣洗着刚染的家织布,淡蓝淡蓝的河水映着少女红扑扑的脸,是那样美丽迷人。一位英俊少年久久地蹲在小桥上,凝望着忘情浣布的少女,忘记了回家的路……后来,这对少男少女就成了我们的父亲母亲,他们用一生的辛劳和心血养育了我们9个兄弟姐妹,也演绎了他们永不落幕的经典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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