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2024/04/17

罗平安

我的家乡，是一个遍地植桐的“桐乡”。桐树基本是野长的，喜荫好湿，大多生长在山间和溪壑之中，清水和横江沿河溪涧多，土地肥沃，落籽生秧，自然成长，不需施肥除草，生长很快，一般三四年成材，就有桐子打，树高大，遮荫面积宽，开花很美，观赏价值很高。

桐油既是平江的特产，它也是我家乡清水的特产，桐油不能食用，它是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具有干燥快、光泽度好、附着力强、耐热、耐酸碱、防腐防锈的特点。它是制漆和油墨主要原料，又大量用于建筑、机械、兵器、车船、制药等，是用途广泛的环保材料，桐树和油茶树都有摇钱树之称，一次栽培，再无投入，收成大，价格高。一般来讲，桐油供不应求，一本万利，俗话说：“家有棕桐，子孙不穷。”

桐全身是宝，桐花可观赏，桐子可打油，不但可以做油漆用，还可入药，据《日华子本草》和《本草纲目》记载：“桐油吐人，得酒即解。”即是谓此。

桐木是良材，不但可做家俱，更是制琴的良木，如有：桐丝、桐竹、桐音。《尔雅》按，与梧同类而异，皮青而泽，荚边缀子如乳者为梧，亦谓青桐。皮白，材中琴瑟，有华无实者为桐。《诗·小雅·湛露》：“其桐其椅。”《康熙字典》：“桐，荣也。《陈翥桐谱》列六种：紫桐、白桐、膏桐、刺桐、赪桐、梧桐。

又《礼·月令》：季春之月，桐始华。”以前读过一幅对联：“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丫头啃鸭头，鸭头咸，丫头嫌。”遥想童年，一个农村童子和丫头，万事不懂，天真烂漫，巧合成千古名联。《古韵》咏桐花诗：“一树花开颜色好，三春异彩自悠闲。高枝独向枝头艳，淡紫熏香尘世间。”唐·白居易《云居寺孤桐》诗：“自云手种时，一颗青桐子。”可见桐不但是农家的经济来源，更是历代文人墨客的题咏。我们清水把桐当作“母亲树”看重，当母亲去世了，行三献成服礼，孝子孝媳手持桐杖。《幼学琼林》谓疾病死丧：“母之节在内，故杖取乎桐。”清水更古台原是罗子国子民的一个聚居点，根据《三献成服礼》祭礼记载就有桐，可见桐在平南清水历史很悠久。

桐油油木制品经久耐用，它要比我们现在的清漆好多了，它是一种植物油料，纯天然没有污染特别环保。我们原来家庭用的家俱和木制的农具，必须要用桐油刷两遍，不怕水浸，不怕潮湿。有的农具上写了毛笔字，盖了桐油后，用水洗，或用湿布擦，都擦不掉，百多年字迹清楚。原来我家有木制脸盆、凉桶、瓜勺、脚盆、椅子、桌子、猪食盆，连到尿桶、粪桶和粪端，都是用桐油油的，一只小木脸盆用了几代人，不知摔过多少回了，眼看快要散箍，由于被桐油吃透仍不漏水。我们常见的打谷机，放在田中，风吹日晒水浸，如果不是油了桐油的话，哪能那么耐用。我有一本竹棉毛边纸的《论书绝句》，是清代道光丁酉秋八月的手写本，凌老师见此书书法精湛，要我复印一本给他，这本书是线装本，线是麻绳用桐油浸过的，要把那根桐油线拆散还很费劲，拉都拉不断，后来用剪刀一段一段地才把桐油浸的麻线剪断，一百八十多年了，用桐油浸过的细麻绳还那么扎实。所以，桐油有千年桐之称。桐油除了本地自用外，清水凌家儒商凌文芑把桐油贩卖到汉口，还远销南洋等地，因为沿河和海外造船，必须要大量的桐油油木船，一艘船如果没有油过三四遍桐油，一定不能下水。桐油做油篓、纸伞及油布，都是必用的原料。所以，桐油市场很大，价格往往在茶油之上。我们平江运出去的桐油，一般不愁销路，在没有现代化工油漆的时代，桐油一直供不应求，是抢手货。这种地方特产，过去为平江经济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里我就不多说了。

民国年间，团湾有次做收亲酒，厨子是罗意和、罗生阶，茶油和桐油各一缸放在屋里的帐壁湾，天还没大亮，罗意和起得早，去床壁湾舀油，茶油就没舀，舀了一罐子桐油。把桐油当茶油炒菜，炒出来的是甜味，大家吃后都呕吐，惟罗意和没事。他说：“我是不小心的，把油搞错了，看我吃了没事的。”事后才知道他同时也喝了许多酒，解去了桐油的毒。但“意老吃桐油——合的”这句歇后语，流传至今，成了乡人的口语。

曩年听说过一个故事，但忘其名，有一个贼人去偷大户人家的东西，被家丁捉住，员外慈善，给些金银教育他再莫去做贼，贼却说：“桐油罐还是要盛桐油的”。员外见他无药可救，留在世上还是害人，一挥手，家丁把那个贼浸死了。

搞集体时，我团湾生产队要捡很多桐子，一年要打一千斤桐油，桐子壳倒在田中的粪氹里做肥料。1970年到1978年清水修成甲更公路，沿路边栽培许多桐树，既可遮阳，又绿化了公路，打的桐油又为养路公班增加了经济收入。现在公路边许多桐树都砍掉了，只剩下宋坳和桃花岭那一点桐树。

清水大多是千年桐，清水和横江沿河原来许多上百年的桐树，现在由于各种原因所剩不多了。我们那里有关“桐”的地名有：桐树坡、桐坪、桐树湾等，可惜现在桐树不多，仅留其名。我家门前桥下有株百年的桐树，把小桥遮了一半。据说，大革命时期，流匪写赏，要中南屋出大洋，郑山以为他有沾青法不给，后被匪追赶到此，郑山爬上桐树不见了，由于他躲在树里较久，踩的又是枯枝，掉了下来，被流匪梭标杀于桥下。

我小时候经常到桥边的桐树下钓鱼、打桐子、摘桐花，还记得当时哼唱的一首童谣：

油桐花，油桐花，

满山遍野是你家，

风一吹，哗啦啦，

螺旋飘下像雪花。

油桐花，油桐花，

不怕风吹和雨打，

风在吹，雨在大，

就是硬劲不落下。

油桐花，油桐花，

花落满地人人抓，

你一把，我一洒，

天上人间你我他。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可惜那株古桐毁于前几年一场大水，现不复存在。今年清明前，我携儿到楠树洞看桐花，见山间的千年桐，花开满岭，万花齐放，一树树，一簇簇，有粉白的，有淡黄的，有淡红的，千姿百态，万种风情，清风徐来，沁人心脾。我想，今年桐子一定会结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