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2024/03/16

罗昭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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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童年的梦想，踏上了北去内蒙古草原的路途。草原上特有的风，夹带着牛羊留下的腥膻气味儿。几座孤单的帐篷，在风中抖动着绿色的篷布；背负着蓝天的苍鹰，在草原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美丽的格桑花，在草原上静静地开放。

汽车在草原上静静地行驶着，笔直的公路插入地平线，两边的景物飞速往后退，从最开始的高楼大厦，宽广的街道，渐渐变成低矮的平房。刚进入草原时，没有一点草原的迹象。当我们翻过一座山，打开车窗，景象就大不一样了。一股青草味扑鼻而来，草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渐渐映入眼帘。不知不觉中，牧区的影子收起来了，田野风光的热闹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特有的静寂辽阔。天，蓝得纯粹，像湖水一样泛着幽蓝的微光，我的心也随之沉静如洗。云，蓬松绵软，如刚剪下来的羊毛。公路两边，一群一群的山羊，悠闲地在这绿草如茵的“大地毯”上，悠闲地啃着草儿。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朝的这首民歌，不知牵动过多少人的草原情丝。放眼望去，草原像一块巨大的绿毯，铺满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连绵起伏，渐渐向远处延展而去。仰望蓝天，有白云镶嵌其间，薄薄的云丝如轻烟漫缕，厚厚的云层似万马奔腾。“黄毯悄然换绿坪，古原无语释秋声。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看着这些浅色的草原，虽然没有一望无际的海浪，但它却是那样广阔和博大，顿时让我的心也跟着草原广阔起来。

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梦想，莫过于御马驰骋在那绿草繁花的草原上，抛开世间所有的忧烦和喧嚣，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奔。一任绵延跌宕的群山，巍然峙立成草原上嶙峋永恒的风景；一任疏淡飘逸的流云，与珍珠般洁白的羊群连成一片；一任嫣巧奇秀的野花，仿佛天际遗落的霞锦，随手一笔，将草原涂抹成一幅瑰丽隽永的水粉。而那别致精巧的毡房，以及身着盛装华服的草原儿女，星子般镶嵌在这座翡绿的画屏中……

如果没有到过草原，就不明了“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那份辽阔和深远；如果没有到过草原，就不知道“天穹压落、云欲擦肩”的那份豪迈和洒脱；如果没有到过草原，就永远不能体会在大自然的雄奇和伟大面前，人的灵魂是怎样的颤动和震撼。这份草原情结，如同开在雪山之巅的那朵蓝莲花，圣洁、优雅、高贵、静美之中，似乎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凉与苍寂。沿着曲折蜿蜒的牧道，沿着舒缓悠扬的马头琴音，穿过岁月的河流，穿越历史的烟尘，让人心驰神往，魂牵梦萦。

恍惚中，我仿佛见到连绵起伏、沟壑纵横的群峦，如同蜿蜒盘旋的苍虬，又似穿行在草原薄雾里的驼峰，挽手相连，幽谧而深邃。阳光下，星罗棋布似瀑玉飞溅的清泉，与清湛辽远的蓝天，以及芳草如茵的草甸不可阻挡地扑面而来。那一瞬，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纯粹而安静起来。仿佛只剩下这满目自然的苍绿，以及那一抹疏淡清逸的幽幽沁蓝……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一个人如果没有去过草原，那是一种无法说出的遗憾。草原是广阔的，草原是柔软的，草原是血性和宁静的。人在草原上，不管你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不管草原上有风，还是无风，都会品尝到草原上的一种特殊的陶醉，那种与日月星辰同在的喜悦会在你的心中冉冉升起。草原上的一切从表面看，似乎是单纯而简单的，在我的印象里有草儿、有蒙古包、有牛羊，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穿行在大草原，每一次的移步换景，都会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卑微，那么的震撼和惊喜。在莲叶初露、翠色可人的岱海前，我见证了“鸿鹜成群，风涛大作，浪高丈余，若林立，若云重”的千古奇观，生动再现了无数文人墨客竞相吟哦的场景；在蛮汉山的原始次生林里，大漠风沙卷过秦汉时期的古长城遗址，那被漫长岁月颓蚀的断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历史烟云衍化倾轧的痕迹，既苍凉，又沉寂；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壁立蜿蜒的黄花沟里，古柏参天，芳草如茵，满目绚烂绮丽的黄花，与春花异草森林组成一个美轮美奂的大花园。

在这之前，我没有见过草原上的云彩，那片和大地一样绵长和广阔的云海，尤其是小雨初霁的时候，空气是潮湿的，草原是潮湿的，一切是水灵灵的，朝天空望去，天空也是水灵灵的。平日里湛蓝的天空一下子就涌出了无边的云彩。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就像地上的羊群，在我还没有明确羊圈的方向的时候，羊儿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是它们的“家”。

这里的草儿不是太高，柔软而细腻。琥珀色的阳光温暖而轻柔，一碧万顷的草色铺开绿绸般的绒毯，在它的身后连绵逶迤，与遥远的地平线挽手相连。几个蒙古服饰的年轻男女纵马挥鞭，天骄如飞，对着镜头绽开他们略带羞涩纯净的笑脸。而珍珠般洁白的羊群，滚滚流动着，仿佛一朵朵疏淡飘逸的云，在层澜叠涌的绿浪里泛起微漪……

千百年来，在内蒙古这方土地上养育的马背上的民族，倔强而又智慧，勇敢而又强悍；而牧民们养育的骏马，如海上的波涛，奔腾不息。虽说这里的草长得很小，但绵绵起伏，青翠连天；虽说野花香味很淡，却像天上的星星，浩渺无边，点缀着茫茫的大草原和小小的旧毡房，亘古未变。

突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没法再往前走。走进蒙古包，色彩和故宫的感觉非常一致，黄顶红格，带着大清王朝悠远的气息，身着民族服饰的蒙古人，用艳丽而浓烈的色彩来表现对美的诠释，虽然常年的风沙让他们的皮肤黝黑粗糙，但无法抑制他们对美的追求与向往。“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相约去诉说思念的情，如今依偎在草原的怀抱，就让这约定凝成永恒。”在这里，我们得到了牧民的热情款待。浓香四溢的奶茶，肥而不腻的羊尾，原生态的蒙古族歌舞，娓娓动人的马头琴演奏，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场景。让我深切体会到草原人民火一样的岁月，火一样的生活，是那样的让人艳羡。

不一会儿，雨已经停了。走出蒙古包，朝天空望去，漫天的云彩似翻江倒海，滚滚而来，铺天盖地，只听穆依登“啊哟啊哟”地大吼了一嗓子，骑上枣红马飞奔而去。见此，我也选择了一匹稍微老实点的白马，挥鞭朝他追赶。

在草原，牧人的脾气是什么样子的，马的脾气就是什么样子。穆依登的枣红马棕毛闪亮，四蹄雪白，强有力的尾巴摆动起来就像棕红色的瀑布，它的耳朵不停地像雷达一般转换着方向，对四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这匹与穆依登深深相知的枣红马，在穆依登落背的同时就开始狂奔，而且不用操作缰绳，枣红马就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与穆依登的狂热保持同样韵律。

云彩是天空的主角。仰望天空，云彩还是以浓黑和淡黑色的云彩，这些云彩前脚撵后脚，在天幕上翻滚着，追赶着，倾轧着，它们飞奔的速度很快，人在地上，如果不骑烈性的快马，是追赶不上云彩的流动的。穆依登似乎无意去追赶这些灰不溜秋的云，只顾骑着马在草原上转圈。

在云彩的族群里，我不大喜欢灰色的云，总是觉得他们无聊、平庸和单调，而且太混沌。置身其中，搞不清东西南北，弄糊涂了是非善恶，就像我平时经常遇到的那些混日子的人，没有色彩，更谈不上激情。灰色的云，就像是灰色的烟，草原上的烟雾并不茂盛，与广阔的草原相比较，总是显得纤细，地上草原上的烟升到天空也骤然变大变宽，就如小人突然得志一样。在灰云盘桓时，似与烟云混合成了一体，显得无法无天，给草原增添了几分压迫感。

远处，一个微微凸起的山包，像女人的奶子，马奔到这个山包前总是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似乎是不忍践踏，不像是狂奔，倒像是抚摸。山包的前面有一条小溪，穆依登的枣红马飞奔过河时，激起了一片片的雪白的水花，像是草原上的雪莲花。人在草原，遥望云天，这个时候的云，可以分作坚实的云和虚淡的云，正在头顶的是坚实的云，它们还是以灰色为主色调，形状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变化多端的是西北方向的云层，只见它们流动溢彩，姿态万千，故事纷繁，不要说颜色，仅是那些个云团的表演也能令人眼前一亮，有的时候像翻滚的山，有的时候像高悬的崖，有的时候像丰茂的树，有的时候像飞驰的马……

由于自己体力不支，我不敢再想和穆依登“比赛”。没过多久，只好下马歇息，看着穆依登骑马表演。

凡是到过草原的人都知道，草原上并没有山，也没有崖，在草原上驰骋非常放心和惬意，即使闭着眼睛信马由缰往任何方向奔驰，也不会发生危险。草原上也很少有树，有的就是牛羊和马匹。当天幕上出现万马奔腾图腾时，地平线上的马儿也似乎感应到了那种恢宏的气势，或者是神秘的呼唤。

头顶堆积着一层又一层的云彩，天边挂着的云和头顶的云相互呼应着。整个天空可以说云挨着云，云挤着云，云中有云，云外还有云。我很想在这一块云和那一块云之间划清界限，但很快就知道这都是徒劳的。因为云在飞行中的姿态是变化无比的，当你刚刚为这一簇云彩划清了界限，甚至为它们起了个不错的名字。但很快这些流动的云彩已经消散，或者与另外一簇云合拢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不是敌人，我也不是敌人，一切的一切都在风的关照下变化着，好像是有法则的，也好像并没有什么法则。看着草原天空的云彩变幻，你会感到造物主在为你免费上一堂关于无限和有限的哲学课。

天穹万变，有的时候也会相对稳定，天空竟然会出现亭台楼阁的图形，出现白色云雾包围着的黝黑的山脊的图像。在云彩下，我傻傻地想，猜想着山上有没有宫殿，也不知道宫殿里面有没有神胎。在云彩的图像里，有的时候会呈现出一条很长的大鱼，鱼尾和鱼鳞清晰可见，只见鱼头憨厚可掬，鱼尾微微翘；在大鱼的前面还有一条小鱼，大鱼实在是想追上小鱼，可是一直追随到这个图案消失，也没有追上，就像大地上的无聊男人追求更加无聊的女人，追了一辈子，最后追来虚无，天上的和地上发生的，含义是相同的。

云彩和云彩组合，云彩和云彩分开，就如漫长的中国历史久合必分，久分必合，而且被一些无聊的历史学家竟然当作了一种“规律”。这些人为的规律欺骗了广大的民众，一小部分人窃窃自喜，大部分人则悲痛无声。看云比看人有意思，云彩变化得没有规律，使大脑的想象力空前地解放，看着云彩们各种奇异的组合，和奇异地分开，组合，分开，再组合，再分开，无休无止，无边无沿，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自由地存在，存在的自由，在天空丰沛地展现……

在草原上看云，使人如痴如醉。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草原上还有这样变化多端的云，怪不得穆依登依旧还醉一般地在草原上狂奔。而且并不用喝酒小醉，仅仅是看着这样变幻多端的云，也会让人醉的。看着天空的云彩在不停地变幻，就想着在天幕的那一边，在山包尽头的地方，一定有一位奇特的画家持一支画笔，蘸太阳作颜料，用天幕作画布，不停地抹画。仔细想来，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高明的画家和这样巨大的画布呢。

陡然，西北方向的山包上呈现出浅浅的红色，就像女孩子害羞似的脸儿绯红；此刻的草原一下子突然宁静了，像是在迎接一种圣洁的诞生。在这种圣洁的氤氲中，天边的红色堆积得越来越浓，越来越烈，不仅仅染红的西北向的山包，差不多把半个天空都染红了。此时此刻，一切潮湿的、阴暗的、鬼魅的东西都消失了，地上的草似乎也感受到这种圣洁，闪亮不止……可爱的太阳就在傍晚的神圣时分，竟然微微露出了红的脸庞，温和地看着草原上发生的一切；这样的圣洁时刻并没有持续很久，太阳就颤颤地退隐到小山包的下面了，一个悠长而浪漫的白昼结束了。可西北方向的红色云团还在，而且更加绚丽，更加热烈，一团团的红云正在凝聚着能融化一切的巨大能量，正在热烈地燃烧着，光芒普照草原，草儿、山包、蒙古包和牛羊都沉浸在这种神圣的宁静里，和着天空的热烈的红。

在天地融为一体的红色氤氲中，感到自己心灵中原本微小的神圣的东西被强化了，一种与天地同在的情绪令你不能自已，为平时的平庸和索然无味而羞耻，为偶尔出现的小肚鸡肠而悔恨，也为能站在圣洁的红光里而幸运。能够做的就是驰马飞奔，用牧人常用的表达感情的方式来表现自己心灵的提升。

渐渐地，红云更淡更细了，草原的热烈似乎停熄了。灰色的云彩似乎要卷土重来，但红色的余韵还在，像是灵魂的碎片。迟归的牛羊似乎并没有理会夜晚的来临，还是悠闲地啃着草皮。穆依登骑着的白马也没有回归的意思，好像还沉浸在刚才发生的红色激情里。

红色的云朵隐退了，灰云的面积越来越大，快要天际塞满的时候，夜幕却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天幕是暗淡的，另一半的天幕则希望进入黎明。太阳是公允的，它流水一般灌溉着地球的每一片土地，也灌溉着眼前的草原。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晴朗起来的夜空，天穹四围尽是厚重的灰云，而头顶上的天空反而显得发亮。

“看那星星多么美丽，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月亮慢慢从山坡爬上来，给草原平添了些许苍凉与神秘。大地渐渐安静下来，远山影影绰绰，灯光若有若无，好像一幅黑白剪纸画在眼前展现。马儿倦了，羊儿也累了，牧民们带着满足点燃篝火。人们的欢声笑语，让草原欢腾起来。望着黑黝黝的山包，期盼着穆依登策马归来，因为大家还在蒙古包里等着他喝奶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