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2024/03/15

罗满元（罗老二）

打我记事起，就感觉外公是个老头子了。

其实，那时他只有五十多岁，但早已不出集体工了。不几年，他的牙齿似乎也掉得差不多了，脸颊瘪下去许多，越发显得老态。况且，他还有个老病，直肠下垂。于是，他走路总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捂着屁股，看上去虽然有点不雅，但辨识度很高，只要一看到这个形象，大老远的，我就知道那是我外公。外公常年穿着黑色长衫，有时还戴顶黑礼帽，如果他驻足在那张望，一只手把拐杖往身前一拄，一只手往身后一剪，还老帅的。

晚年的外公，虽然属于老弱病残一族，但他的生活还是蛮幸福的。

那时，大多数人家温饱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但外公一日三餐都有白米饭吃，每天还有点肉食。在外人看来，他过得已经相当滋润了。这得益于我三个舅舅的孝道。大舅舅二舅舅哪怕自己的小家经常“瓜菜代”，也会按外公所需把足额的稻米秤给外公；小舅舅在云南工作，每个月按时寄十块钱给外公买肉食，那时小舅舅算是高工资，每月有五十多元，可他自己也有四个小孩，抽十块钱给外公，已经很不容易了。

外公家在石坝张家。石坝张家是个大院子。院子里的石板路纵横交错，弄不好会叫人迷路。我就迷过好几次，幸好外公及时给我纠正，并笑着告诉我，走到哪后然后再走哪，就不会迷了。外公是个染布匠，年轻时带着一家子走南闯北，开流动染坊，自然见多识广。外公教导我的那笑声那语气，就显出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外公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我父亲母亲每年春插前和秋收后，就接他到我家小住几天。

外公牙齿不好，只能吃些软和的东西，譬如鱼。别看我父亲平时很爷们，粗枝大叶的，但待外公那叫一个细心。外公吃鱼的时候，父亲总是先把鱼肉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把手洗干净，用手指把鱼肉里面的细刺一根根地全部找出来择出来，再舀点鱼汤调和调和鱼肉。这样，外公吃起来既安全又美味了。

外公要回石坝张家了，父母就差我哪个姐姐或者我送外公回家。

石坝张家离我们罗家其实不远，也就六七里的路程，但中间要过两条小河。过河的时候，走在石桥上，外公总是再三叮嘱我们要小心，还特别告诫我们，看到河边有好看的花，或者河面上起漩涡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摘花，千万不要去玩水，因为那是“落水鬼”变的。在我们老家，传说被淹死的人会变成“落水鬼”，它要“吃人”的时候，就会变着花样诱惑你，如果你去采花或者戏水，它就会突然把你拉入河里，让你溺水而亡，然后把你的魂魄“收”了，让你也变成新的“落水鬼”。外公说这些话是很认真的，我们小时候听得也很当真，还有几分惧怕。

过了第二条小河，抬头就是石坝张家的后山。山梁上，有几棵大柏树，那是石坝张家的地理标志。平时，我们只要看见那几棵大柏树，就知道快到外公家了。

若干年后，我有一段行程，需要去石坝张家一趟。走过那条小河的石桥，抬头一望，那几棵大柏树不见了，我这才想起，大柏树下的石坝张家大院子里，外公也不在了，舅舅们也都不在了……于是，我就有了一种伤感，还有了一种情怯：我是石坝张家长出来的一根笋子，那个我曾经非常熟悉的石坝张家，那座用青石砌成的大宅门还在吗？那纵横交织的石板路还有多少？外公和舅舅们不在了，我该不会迷路吧？听说小表弟小健按照外公和二舅舅的遗愿，正在老屋旧址新修一座农家四合院，不知是否已经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