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2024/02/21

作者：罗坤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对于外婆的记忆，总是和味道有关，在外漂泊了几十年，尝过许多美食，最不能忘的还是外婆家的味道。

我家和外婆家只隔了一个山头，爬上山坡，就能看到外婆家的小茅屋，掩映在竹林中。母亲去世得早，我的大多数童年时光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每年秋末，外婆都会将收获来的糯谷精心晒干，用风簸箕去除杂质，耐心地用碾子碾成米粒。随后，取几斤糯米淘洗干净，用适量的水浸泡半天，泡好的糯米用手轻轻一捏即碎。再将木制蒸笼洗干净，铺上纱布，将泡好的糯米放入笼中加水蒸煮，约30分钟后米粒刚刚熟透即可。

外婆将蒸好的糯米倒入盆中，加入温开水拌匀，待温度降至30摄氏度左右，撒入事先准备好的酒曲，然后拌匀。外婆踮着小脚，又将拌好的糯米放入小小的陶罐中，压实压平整，将最后一点甜酒曲均匀地撒在糯米表面，再用筷子戳几个小洞，方便透气，酒水也会聚集到小洞中。最后用红布盖住罐口，盖上旧棉衣，将陶罐放入铺有旧棉絮或稻草的箩筐中。

经过两三天发酵，一揭开罐盖，一股酒香扑鼻而来，满屋清香四溢，仿佛八月桂花遍地香，于是一切的一切便宣告大功告成。外婆会用小碗盛出来，我和老表们一人一小口，从嘴里香到胃里，那一股甜酒的劲头直冲脑门。

外婆踮着小脚，舀水到铁锅里，把水烧到起潺潺声，打下几个鸡蛋，用小火慢慢煮，待鸡蛋九分熟了，捞起。洗净铁锅，再放入少许水，加入几匙醪糟，煮开后再放入先煮过的荷包蛋，用大火猛煮，一会儿一碗一碗醪糟荷包蛋起锅，那就是我一生都难忘记的味道。虽然那时候没有白糖，但尝上去也是香喷喷的。每到逢年过节，外婆会在醪糟蛋里加些小汤圆，香香的、烫烫的、甜甜的，热气腾腾，烟雾袅袅。

在我们川中地区，有人喊外婆为“家婆”，而我家喊的是“家家”，据说是湖广填四川的时候，从湖北带来的口音。

外婆像一粒成熟的糯米，从金色的谷物中换上嫁妆，将洁白的小糯米们拢在身边，默不作声地一日日酝酿发酵，一夜夜升温蜕变，一天，两天，三五天，温润着我们姊妹及表姊妹们的童年生活，让我们从沉睡中幡然醒来，悄然膨发，渐渐莹洁出浴，像闪亮的洁白的醪糟，灿烂出满坛满罐、满钵满缸、满瓮满碗……

怀念“家家”的味道，最怀念醉人心魂的醪糟，甜蜜蜜，香喷喷，莹白剔透，滋润丰腴。由一穗穗稻谷到一粒粒糯米，再到一坛坛醪糟的转身，这就是我的“家家”，那些辛勤劳作所得的果实。

这一碗碗醪糟，这一觞觞甜酒，不仅醉了我，醉了故乡，还醉了大唐诗仙李白的月光，醉了北宋文豪苏轼的心怀，醉了南宋诗人陆游的佳词丽句。

时光荏苒，当年外公牵着我的手上街买酒曲和那卖酒曲的婆婆，以及缠过足的外婆均已不在人世。我再也吃不成外婆酿制的醪糟了，但那醪糟的清香、甘醇却早已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发酵得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