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in2024/01/16

 

罗满元（罗老二）

 

岳母生来倔强，有病有痛，从来都不打针，都不住院，都不愿做检查。

好在，她一生确实也没得过什么大病，直到80多岁，身体还没发现大碍，并经常憧憬着说：“活100岁，也就十几年了！”

可这一次，她的百岁老人之梦，突然破碎了！

她连续干咳了两个多月，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瘦得剩下了一把骨头，只是在小诊所开了点止咳药消炎药，仍不去医院就诊，任何人劝说，都不答应。

眼看确实不行了，四个女儿便使出浑身解数，强拉硬拽把她送进了医院。

可是已经晚了，岳母的肺癌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多个脏腑。

按照医生的预料，两个多月后，她像风一样地，走了！

古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母亲82岁去世，毛主席83岁去世，我岳母84岁去世。他们三人，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可都在84岁左右到阎王那去报到了！

可怜岳母，最终也只是刚跳过“八十四”这个坎，就轰然倒下，而且倒得更加匆忙！

一哭！

据说，少女时代的岳母，长得如花似玉，心比天高。

只可惜，由于祖辈父辈的身世渊源，他们早早就将她许配给了广西远房的一个小伙子。待到十六七岁，父母就叫远房亲家来提亲。

岳母不从，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被强制嫁到了广西，连结婚证都没有。

虽然，广西婆家待她很好；虽然，那个郎君是个转业军人、国家干部，待她更是体贴入微。

但，这不是岳母的选择，这更不是她自愿的决定。倔强的岳母，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于是，她反抗！她要逃婚！她要逃出这十万大山，回到湖南，回到东安，回到茶源，回到家！

三天三夜，她忍饥挨饿，孤胆前行，只身从半生不熟的原路，跌跌撞撞地从广西那个偏僻的山村，一路血泪地逃了回来，一头叩在父母跟前：此生我卢清英，不再嫁人！

可怜岳母，少女时代就经历了如此炼狱！

二哭！

有道是，好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爱情也是。

正当岳母对爱情心灰意冷的时候，岳父出现了。

岳母时年18岁，岳父比她大18岁，但看上去很显年轻，英俊潇洒，而且还是个法官。

岳母左想右想，左看右看，于是就爱上了岳父，于是就决定嫁给岳父！

老夫少妻，岳父岳母一直恩爱如初。十二三年间，他们就连续生养了5个儿女，这可把他们两口子累坏了，也乐坏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岳父与前妻的女儿只比岳母小那么几岁，但岳母视同己出，给予的爱比自己亲生的儿女还多，这让岳父感动不已。

可怜岳母，年纪轻轻就当了个好后妈，真是难为她了！

三哭！

上帝并不总是眷顾善良的人们。

岳母岳母的好日子只过了20年，天就变了，很快又塌了！

岳父57岁那年，高血压再也降不下来，在病榻上痛苦不堪。在不心甘不情愿不瞑目中，岳父抛下39岁的娇妻和5个子女，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撒手人寰！

可怜岳母，中年丧夫，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四哭！

送走丈夫，岳母打量着这个家：自己39岁，就得开始做一个负重前行的寡母；5个孩子，三个未成年，最小的只有七八岁；两间破旧的房子，还有刚刚分到的几亩责任田……岳母欲哭无泪：没了个男人，怎样才能撑起这个家呀？！

上帝不相信眼泪！

岳母把眼泪擦干：我能，我行！没了男人，我照样能，照样行！

于是，岳母成了村里的“女汉子”。我成为岳母的女婿后，隔壁的四奶奶曾经跟我说，你岳母娘就是“好强”。我在心里想：她不好强，谁替她勇敢？！她不好强，谁替她疗伤？！她不好强，谁替她为孩子们遮风挡雨？！她不好强，谁替她为这个家创造希望？！

后来，我经常听妻子给我描述当年她们母女几个耕种责任田的情景：由于家里没有耕牛，稻田只能“人犁”，两个女儿在前面拉犁，岳母在后面掌犁，一步半身泥水，一步一脸汗水……还有藏在泥水汗水中的泪水！

可怜岳母，为了儿女，为了这个家，一生如此艰辛，如此坚韧，令人感慨万千，让人唏嘘再三！

五哭！

好不容易，岳母和岳父唯一的儿子长大了，要谈对象了，要结婚了。

岳母想着儿子要成家立业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两间旧屋娶媳妇，怎么说也不体面。岳母牙根一咬：盖一栋大新房！

岳母夜以继日地劳作，一砖一瓦地积攒，终于用两年时间，盖起了小村里数一数二的一座砖瓦房，而且还是座小四合院！村里人齐夸：老卢了不起！

不几年，儿子媳妇为岳母生下两个孙儿，一男一女。小四合院里，烟火热了，人气旺了，全家人其乐融融。

只是，几年间，岳母的头发被累白了，脸上的皱纹尤其显眼，一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像个60多岁的老太婆。

可怜岳母，含辛茹苦，吃下去的全是草，挤出来的全是奶！

六哭！

儿子生活走上了正轨，走上了日益向好的路子，岳母心里很甜蜜很欣慰。

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想生活越过越好，都想生活质量越来越高。儿子自然也不例外，岳母自然看在眼里盼在心头。

时机成熟了，儿子又想买套更宽敞更舒适的新房。岳母已经离开老家多年，老家的小四合院一直空着。像当初牙根一咬建房一样，这一次，岳母牙根再一咬：卖掉老家四合院，支持儿子买新房！

儿子如愿买下了新房，岳母如愿住进了新房。不久，在儿女们的共同努力下，岳母又领上了养老金。

岳母每天帮着照看孙女孙子，儿子每天下班回家后，陪母亲聊聊天。岳母安享着天伦之乐，那几年又吃胖了不少，好像又年轻了几岁。

可怜岳母，为了儿子的新窝，舍弃了自己的老窝，还有暖窝的体温！

七哭！

生活的酸甜苦辣，人生的磨砺磨炼，岳母已经把自己炼成了钢铁侠，也把自己修成了观世音。

虽然儿女们一个个长大了，都有了点小出息；虽然生活渐渐地好了起来，自己可以轻松一点了，但岳母就是闲不住，重活脏活都自己亲自干，家里家外都自己亲自操劳，不让儿女们过多插手。

虽然儿女们各家各户看起来都不错，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家家都有这样那样的愁事难事烦心事，不是这家，就是那家。岳母一家都放不下，只要知道哪家有了困难，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并且倾其精力倾其所有，无怨无悔地帮助哪家排忧解难！

因为在岳母心里，自己就是从艰难困苦中走过来的，任何时候都需要坚强面对，自己的事情，最好自己解决，不给儿女添麻烦；儿女们也都不容易，全都是自己的至亲至爱，遇到了事情，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哪怕舍了自己的老命，也值！

可怜岳母，心里总是装着子女，唯独没有她自己！

八哭！

上天总是不长眼睛！

眼看着儿子的工作有了起色，眼看着儿子的生活有了亮色，可儿子慢慢地患上了糖尿病。岳母劝他上医院看看，姐妹们劝他上医院看看，可他全然不听，就像岳母一样，有病了不上医院不看医生不吃药不打针，以为能吃能喝，病自然就会好。

 

病是无情的。儿子的病情渐渐加重，不断恶化，只得几番在省市县医院救治，岳母一直跟随守护，给儿子喂药喂饭，倒屎倒尿，又化身成了一个超级母亲！

坚持了一两年，儿子最后不治身亡！老年丧子，犹如晴天霹雳！岳母再也承受不了如此重击，从此身体垮了下来，不再硬朗。

可怜岳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心中的痛，比当年痛失夫君还甚！如果说，人间的苦痛有十分，岳母却尝了十二分！

九哭！

虽然身体不如以前硬朗了，但岳母的精气神一直很足，生活也很有规律。

每天，她上午到三女儿、小女儿的店里帮帮忙；下午，睡一觉，或者有兴趣了就去打几把字牌；吃了晚饭，看两集电视剧，然后早睡早起。

看上去，一切都很寻常，一切也很正常的样子。但病魔就在这看似正常的情形下，不正常地出现在了岳母身上。连续干咳两个月后，一检查，肺癌，晚期，救治，也晚了！

面对残酷的现实，岳母毫不畏惧，异常冷静，异常平静。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后事，并向四个女儿交底：你们不要担心，我连丧葬费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在生命的最后几十天里，岳母盘点着自己的人生，也盘点着儿女们各家各户的现状，还在担心这担心那，也在感叹这感叹那，感叹自己人生的不如意！

可怜岳母，春蚕到死，蜡炬成灰！

我特别不愿意提到的是，自己成了岳母的女婿后，就天然有了一种责任。女婿半子。我尽心尽力帮着岳母抚养她的三个未成年子女，他们先后在我和夫人的照料下，读书学艺，慢慢成长，直到他们各自成家立业为止。很多人都说岳母脾气不好，爱骂人爱伤人，包括她的儿女和其他几个女婿，她都狠狠地骂过，唯独对我，她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一句闲言都没讲过！她不仅是我的岳母娘，她也是我的亲娘呀！

我哭！我十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