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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文雅的传统“变构”
作者:管理员    发布于:2023-03-13 14:58:45    文字:【】【】【

admin2023/03/13

 

 

 

——《大地上的纹理》的艺术倾向

罗振亚

 

新诗发展充满着悖论。一方面,“反”劲十足的新诗“革命”不断,印证了哈罗德·布鲁姆“影响的焦虑”理论的正确。文言走衰而白话诗兴,白话诗偏于平白浅显,即由象征意象支撑的“象征诗”与纯熟谨严的“新格律诗”起;“现代诗派”的纯诗脱离现实,左联的“革命诗”淡化艺术,又有平衡艺术与人生的“九叶诗派”出现;新中国成立后清浅明白的诗风盛行,孕育了委婉含蓄的“朦胧诗”,“朦胧诗”的英雄情调与贵族化审美,最后遭到“第三代诗”(或称“后朦胧诗”)更具“弑父”意味的颠覆。另一方面,新诗每次反叛、创新的程度都相当有限,或者说基本上是在传统的圈内反传统。如果说鲁迅19341220日《致杨霁云》信中说“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1)看准了中国诗创造力委顿的残酷事实,时至明清旧诗水准愈加下滑;那么已有半个多世纪新诗艺术储蓄的“朦胧诗”,在感知方式上竟和古典诗歌如出一辙,仍未脱传统的窠臼,同属于通过主观扩张进行时空秩序重构的变形诗,舒婷的“橡树”、顾城的“黑夜”中的历史人文色彩,和李白之“月”、陶渊明之“菊”里的人格理想渗入,在诗感方面并无本质区别。

也就是说,新诗史上诸多反叛仅仅停浮为一种姿态,常常是宣言大于文本,聒噪多于行动;反倒是那些不动声色的静默者,能够潜入文本艺术深处,真正有效地打开诗歌蛰伏的可能性,推进诗歌发展的节奏。宗仁发无疑是这样的静默者之一,他吮吸过“朦胧诗”的“乳汁”,很早即接近了缪斯,但真正登场亮相于诗坛还是从“第三代诗”崛起的宏阔背景中开始的。只是低调、内敛的性格决定宗仁发不像“第三代诗”那样狂热极端,而是温文尔雅,做事尽量不“显山露水”。休说“第三代诗”背时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在《关东文学》为之开设专栏,令其成为先锋诗歌生长的强力推手和诗人们风云际会的重镇;就是在80年代后期他逐渐掌舵《作家》杂志,以编辑新锐的方向感加速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诗歌进程时,他也从未举旗称派,慷慨陈词,推出过什么宣言与主张;在近乎吝啬的诗歌写作方面,他也是以没有任何激进色彩、人人都可接受的方式进行的,并因主编刊物、连续编选年度中国最佳诗歌选本的编辑家光环,遮蔽了其诗人身份。其实,宗仁发骨子里原本是一位地道的诗人,他写作、编刊与参加文学活动的安静平和,不但暗合了其诗歌寂寞的精神本质,而且其诗歌在安静中又“变构”了传统诗歌的某些内涵。

放下身段与事物“对话”

作为“第三代诗”的推手和其抒情主体的同龄人,宗仁发的诗歌观念与“第三代诗”不谋而合。在他看来,“朦胧诗”以“我”的回归和忧患意识的强化,恢复了诗歌情绪哲学的生命;但其超凡脱俗的名士气、贵族化与英雄主义的殉难色彩,也令其疏离于世人。其实,诗人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像“朦胧诗”那样以“类的社会人”身份歌唱,或者希望通过诗歌来承载什么微言大义,在个体高度觉醒的时代,严格意义上说都是不真实的。世界上的万般事物也不存在诗性与非诗性之分,渺渺星河与幽幽苍天、蝼蚁之微与宇宙之大,均可入诗。传统诗教中虽然没有哪个人或哪本书明确规定什么事物能够入诗,什么事物不能够入诗,但在国人观念中积淀的诗往往与美结伴而行,这种诗必然美好优雅或高贵庄重的集体无意识,具有可怕而强大的惯性力量。

平民意识的觉醒,在不知不觉中敦促着宗仁发在诗歌创作中规避历史、政治、文化等宏大叙事,他时时警惕“圣词”与“大词”入诗,也很少关注抽象、虚幻的“彼在”世界。打开《大地上的纹理》这部诗集,涌入视野的标题尽是《丹顶鹤》《青杏》《石头》《贝伯尔塔》《上街》《救火》《净月潭喝咖啡》《洛阳桥与牡蛎》《你说开始吧》,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它甚至祛除了甜腻柔美的爱情,也无瑰丽的自然风光。诗人是自觉地放低身段,倾心于对日常生活中生命状态的呈现,努力通过对事物的去蔽、澄明,敞开、还原世界本原的存在。世上的一切生命、事物都是平等的,彼此并无贵贱高低的区别,因此在诗人眼里一切皆诗,他能够和周边的凡俗物象、琐屑小事亲切地对话,并从中建构自己的平民诗学。或许在习惯传统诗歌的读者看来,诗人关于普通人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等世俗生活细节、事件的选择有些“离经叛道”,可宗仁发就是将这些不入眼的非诗材料,纳为他观察世界、表达情感的得力媒介,他用这些材料包孕独特的意趣与深挚的思想,这恐怕就是新诗和传统诗歌在“诗意”上的本质差异,越优秀的诗人从凡俗事物中提取“诗意”的能力越强。

如“与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交流是困难的/他们不愿意和陌生人说话/十多天没有下雨/舌尖快要干枯了/虫子乘虚而入/排兵布阵地繁殖/耐旱的邻居/洋洋自得/忘记了连雨天时自己的狼狈//一些熟悉的蔬菜/比原来显得更加高大/叶片和果实都十分可疑/犹如把汉字中的传承/说成DNA”(《植物》)。“列车上你和他共同回忆/在一个漫长的旅途/你们用同一根火柴点烟/在一个深山老林的小木屋里/你们用同一个碗喝当地产的白干//回忆结束的时候/你们却成了一对陌生人/谁也没为此感到惊诧//你回忆你回忆的话/漏洞很多/即使全车的人都成了泥瓦匠/也堵不上/于是你闭了嘴/停住大脑既不说/也不再回忆任何事情//一个旅客问你/前面是什么站/你朝他瞪瞪眼睛/同座的说你是哑巴/然后还向他道道歉”(《相遇》)。诗观照的都是身边的俗物、俗事,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萍水相逢的平淡琐事,哪个都缺少雅趣与雅情,在生活中似乎均不值一提,对之谁也不会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更少有诗人将之述诸笔端。可是诗人在这两首诗里却借助俗物、俗事的力量,测试了当下人与人关系的样态与孤独的本相,勘探出人类最基本也最常见情绪的品性,平淡其表,深邃其里。一些生命内敛而坚韧,即便遭遇困境,也能泰然处之,而有些生命却“盼人穷”,看到他者困窘时,非但不助力排解,反倒幸灾乐祸。植物与人相同,写植物即是写人,是对人类疏淡冷漠关系的精神勘探,具有反讽的效果与意味。人和人相互需要时,可以用一根火柴点烟,一个碗去喝酒,可是亲密表象的背后,有时是厚重的陌路感,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孤独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诗人对世人这种冷漠的知识分子式批判,尽管残酷得让人心寒,却也真实得令人冷静。

宗仁发诗歌取向上平民化色彩明显。如面对孔子,依然能拉家常式地朴素平实,让人备感亲切,同时又有许多回味的空间。“他们说周游列国时你带弟子们/在这儿避过雨/那伸展开的屋檐般岩石/是传说凝固成的舌头//作为一处圣迹/大家都需抬头看/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拜一拜或许更合适//有人甚至觉得来场雨/更能还原某种场景/可谁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姑且就听听故事吧”(《孔子避雨处》)。一代圣人、影响中国几千年的孔子,在诗人笔下变得很普通,孔子避雨处场景的平淡书写,使孔子更加亲切可感。对参观者的心理细节描写道出了对圣人的特殊感受,凡俗而不浅淡。宗仁发的诗用凡俗的事物揭示并不凡俗思想的思维视点,显示出了不可重复的创造性,也贴近了世俗生活的根柢所在。

宗仁发放低身段与事物“对话”的立场和态度,证明卡洛尔·奥茨那句“世上没有‘大’事情,只有大手笔”(2)确实有道理。因为具备将日常生活转换、上升为诗情的能力和驾驭对象的底蕴,他的诗没有耽于琐屑凡俗生活的复现,而通向了文质俱佳的相对理想的境界,题材虽“小”而“俗”,表现的精神与境界却常常“大”而“雅”。这既拓展了诗歌题材的观照疆域,也一改诗歌过分端庄严肃的生硬面孔,变得随意轻松,朴素而有诗意。

“现象即本质”的思想穿透

我不清楚宗仁发是否接触过胡塞尔等人的现象学理论著作,如果接触过又是什么时候接触的;但是在阅读宗仁发诗歌的过程中,明显能够感觉到这些诗有一种现象学所倡言的“现象即本质”的效果。在诗中,诗人凭借直觉的力量,虽然不去深入叩问、探究观照对象是什么,却十分专注于对象的敞开与呈现状态,所以经常通过对事物先验、本质的还原,与对历史、存在的观点的悬置,“中止”判断,以保证事物恢复到没有前人之见和超验之物的“真”,回到“事物本身”的澄明,使其焕发其原初、本真的魅力。如“天空中 飞翔/芦苇中 遁藏//舞之蹈之/歌之咏之//交配/产蛋/孵卵/哺育/迁徙//再宽阔的翅膀/也载不动这些东西/鹤发童颜/松鹤延年/较劲的 鹤立鸡群/吓人的 鹤顶红/就连文官梦想的/那块诱惑的补子/也要假你之名/更不像话的还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或许人字的笔画太少/于是 鹤也跟着受累”(《丹顶鹤》)。这是典型的解构之诗,整首诗是干着为文化祛蔽的活儿,也是典型的还原之诗,在结尾调侃戏谑的语调中,什么“鹤发童颜”“松鹤延年”“鹤立鸡群”“鹤顶红”“骑鹤下扬州”等被历史投放的文化想象与意义负载、被文人赋予的象征、隐喻内涵,统统被消解为狂想症式的浮夸骗人的东西,全诗里没有一点文辞夸张,也没有任何的情感评价,更没有主观介入后的变形,它不动声色地恢复丹顶鹤从生到死的细节,使丹顶鹤以鸟类的本来面目示人,它就是它自己,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而通过文化祛蔽,日常“资料”表象的自动敞开,诗又凸显出丹顶鹤的自身之美,折射着平淡又丰满的诗意之光。丹顶鹤的动与静、显与藏、鸣与默、生产与迁徙,都有一种先在之美,飞翔的姿态、啼叫的声音、勤劳的品性和坚韧的意志,对人类均构成了一种对比与启示。从中可以看出,宗仁发诗歌的现象还原不是完全彻底的纯客观,只是把情感倾向隐藏得更深一些而已。

事实证明,宗仁发在20世纪90年代宏大叙事衰减的大背景下,与凡俗琐屑事物接轨的选择,没有停留在“此在”日常的翻版层面,或被世俗的尘埃所淹没,而是借助理性的想象之手,使我们置身于凡俗场景。想象和理性遇合后,呈现出两种基本形态。

一是致力于“物”的片段的澄明,立体、直观、清晰,空间感强烈,如《石头》《天池》《蒙古黄榆》等。“摩天大楼遮蔽下/佝偻着身躯/一千年里蝴蝶的翅膀/愈发沉重//阳光总会从罅隙间/触摸不够圆滑的叶片/那种淡绿/毫无渲染和刻意//书院传出的读书声/时断时续/树枝上跳荡的候鸟/知道该到哪里哺育//大人物种下的树/每天都会有人观赏评述/其实你是很愿意像另一棵/藏在树丛里的小银杏树一样安静”(《安定书院里的银杏树》)。诗像流动的画面,又像凝固的雕塑,以细节、场景的精细描摹和清晰的瞬间凝视的结合,切入内心甘于寂寞、喜爱安静的感受,一个平常的景象因诗人的联想与感慨,敞开了自在的诗意,看似一棵客观而无情感的银杏树,已成为心灵的“植物标本”。

二是降低想象的能量,融场景、细节、氛围、事件、人物于一炉,创造一定的叙事长度和文本的整体真实,从而将生活还原,如《祭奠》《在一种境界中》《美丽的沼泽地》等。“我们想去散步/就去散步了/散步的时候/步伐很慢/仿佛踩着一种节奏//我们看平时没有注意的树/觉得树就是树/走在树荫下比较舒服/可以肩头挨着肩头//遇到了熟人我们就不认识/我们只顾谈我们想谈的话/漫无边际/无拘无束//尽兴的时候/我们就分手/分手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一起散步”(《散步》)。诗的叙事化倾向显豁,虽然过程与事态自动流动,但仍透露出诗人琐屑生活里生命深处的孤寂,以及感慨生活中充满偶然的精神秘密,叙述成为诗歌的基本技法,扩大了诗歌文体的包容力。

在诗坛40多年的摸爬滚打,培养了宗仁发宽阔的情感视野,也锻铸了他深刻的经验思想,更强化了他的“现象即本质”的思想穿透能力。因为在直觉中,诗人可以“置身于对象的内部,以便与对象中那个独一无二、不可言传的东西契合”,(3)穿越事物的芜杂与表层,抵达本质的认知境地,从而使《生命》《灰尘》《无字碑》等诗透出某种深刻的理趣之美。“亲昵的山峰/在激动之后/长久地伫立相望/匍匐的车前子/任松树夺去阳光/灼热的映山红/烧得周围的草叶枯萎/回顾并不属于河流/也许起点就是归宿”(《感受》)。这首诗的第一段,尽管抒情机缘点如山峰、车前子、松树、阳光、映山红、草叶、河流等意象在不断地快速闪跳与流转,但有一点是恒定的,那就是直觉带来的辩证的理性思考,异于感人肺腑的路线,更多地启人心智。而理性内涵的融入,自然强健了诗歌思想的筋骨,使诗歌的情感律动中流贯着智慧的节奏,这对尚情的诗歌传统无疑构成了一种变奏。如果说与凡俗事物的“对话”见出了宗仁发诗学建构的广度与宽度,那么“现象即本质”的思想穿透力,则提升了宗仁发诗学建构的高度与深度。

当年维特根斯坦感叹过,要看到眼前的事物是多么难啊!而今,宗仁发等一批诗人通过诗和凡俗的日常生活关系的建立,于传统认为最无诗意的地方建构了诗意,这既证明了凡俗的日常生活、情感对于诗歌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恢复了语词和凡俗事物、情感间的亲和性,也昭示出诗人把握、处理外部世界的能力之强。

自然天成的语言姿态

崇低的凡俗取向和事物的敞开还原,呼唤一种相应的“平民”语言,以使诗真正立足。宗仁发自觉的语言意识与“第三代诗”是同声相应的。必须阐明,也许是要表达的情感过于私密,吸纳过“朦胧诗”艺术营养的宗仁发,在《即景》《梦中草原》《橙色心曲》等诗的抒情方式选择上,沿用了和“朦胧诗”一致的意象与象征思维,不自觉地体现着从“朦胧诗”到“第三代诗”的过渡色彩。像“当我一边数着石子/一边寻找那株蒲公英时/雨却把你的微笑/藏在伞盖下面”(《小巷》)、“树叶穿过树叶轰鸣/回味那株飘忽而去的蒲公英/忽然闭上眼睛/转过身去/两只脚开始颤抖”(《公园》)等诗中,累积复现的“蒲公英”意象,不仅和“轰鸣”等词汇语境构成一种张力,寄寓着对都市生存圈的不满,更不乏“主题语象”意味,隐含着诗人心灵深处的理想指向。

但是,诗集中占压倒优势的大量文本走的是和“朦胧诗”迥异的口语化路线。因为越到后来,宗仁发越悟出“朦胧诗”的语言形态固然含蓄精致,或冷峭,或浓丽,或婉转,或黯淡;可是同意象化的传情方式结合后无不过于典雅和神秘,与人尤其是平民的生命意义之间隔着一层,而要消除语言和生命之间的隔阂,达成内在的合一,就应该采用日常生活的口语化语言,像呼吸、流水一般轻松自然,像下列这种语言状态的诗比比皆是。“三十年前的记忆/随那辆绿皮车一起逝去/这座城市陌生而又熟悉//喝酒的时候/总是不缺朋友/酒醒时分/把胃交给热粥//看了东坡公园/看了瞿秋白出生的地方/还看了地方志馆和运河五号//关于常州这一本大书/这不过是随意翻开的几页/我们也应该住下来/慢慢慢慢地阅读”(《过常州》)。它犹如与朋友促膝谈心,没有故弄玄虚,更不拐弯抹角,丝毫无“装”的感觉,亲切、随意、直接,却浑然天成,沿着语言流的指引,仿佛可以直接走进诗人生命的内部,娓娓道来中见出了常州文化积淀的深厚、常州人热情好客的品格,以及诗人对这座城的喜欢。全诗语言看似朴素平淡,实则隽永深刻,能够直抵本质。它把诗与口语这两种被“现代派”诗人看成水火难容的因素结合得恰到好处,说不上古朴优雅,却也活泼清新,无意中完成了作品能指与所指的同构。

口语化并非降低写作难度,更没有将诗拉入浅淡的泥淖。诗人宗仁发隐藏在灵魂深处的幽默、戏谑的精神,就时常催生矛盾情境中充满张力的智慧花朵。如《在电车站》就撷取了生活中一个喜剧片段,以段子方式叙述出来,增加了趣味性,“你站在站牌下/我站在站牌下/我们站在站牌下//寒风从你身边吹过/又从我身边吹过/寒风从我们身边吹过//雪花落在你的头顶/雪花落在我的头顶/雪花落在我们的头顶//你说车来了/我说车来了/其实车没有来//你瞧我一眼/我也瞧你一眼/我们装作谁也没瞧谁一眼//不久天就黑下来了/我们谁也看不见谁/你任意地想我想你/我任意地想你想我/在电车到来之前”。事件本身已荒诞得令人捧腹,而诗人的戏谑笔法更推助了反讽的效果,事件书写远离了比喻、象征之道,但自在状态的敞开,却透露出现代人表面客气文雅而内心却难以真正沟通的尴尬与孤独,轻巧而深刻。

同时,视点的频繁转换、带有歧义语汇的搅拌,也会营造文本的多重结构,使之充满或AB、亦AB的阐释空间。如《上街》就有解又不止一解,“恋人神秘的目光/火辣辣地亮着/塔吊放下的手臂/又起来/交通岗赐给汽车/一会儿红灯/一会儿绿灯//商场的门转来转去/进一个 出一个/快来两盒冰激凌/看一看  瞧一瞧/牛仔裤 快乐衫……攥紧她的手/进入安全岛”。连俗物“冰激凌”和商贩的吆喝声“看一看 瞧一瞧”都入诗了,不可谓不平民化,但其寓意却也仁智各见。你说它是写市面嘈杂还是街头繁华,“火辣辣”与“冰激凌”遇合,是说天气酷热,还是通向世态炎凉?进入“安全岛”只是自然地躲避炎热吗,它是不是也暗含着人生平安的艰难?每种阐释似乎都有道理,似乎又都不完全到位,文本内潜存的多向度理解路向,自然为诗平添了含蓄之气。

断定《大地上的纹理》对传统有一种“变构”,而非“解构”“重构”倾向,只是指认了其一个艺术侧面,意在表明诗人宗仁发不是彻底地对抗与反叛传统,也不是将传统打碎后重新融合与组建,而是在局部地、有限度地突破传统的固有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合理建构新的秩序,并且注意以温和文雅的方式进行,他因此获得了许多读者的肯定与接受。我一直以为,直面文学史上的诗人或文本时,不宜仅仅以其对传统的完善程度去评价,更应当从其提供了多少新质来估量,从这个向度上说,有时遍体鳞伤的艺术探索比功德圆满的传统维护更值得历史尊重,更具有永久的价值。诗歌在传统的样貌之外,存在着多种形态,《大地上的纹理》打开了其中最富包孕性的某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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