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满元2020/09/23

 

罗老二

 

一晃十年，仿如昨天。

十年前的农历六月十一，父亲带着种种不舍，也带着种种满足，在他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那间房里，在我们一家人的哭声中，离开了他生活了88年的这个世界。

那天下午，父亲在昏迷中清醒地等待着一个人的归来。

当父亲用着最后的一点能量支撑着自己，终于等到他的大孙子来到他的床前喊了他几声“爷爷”后，他才慢慢地放松了紧握着拳头的右手，然后在我们一家人的眼前做了一次“深呼吸”，便不再坚持生命的延续，那样坚决，那样安详，一如他一生的果敢与豁达！

这一幕，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仍还历历在目！

十年缅怀，十年前行。

在父亲逝世十周年的日子里，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到底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纪念，才最合适呢？

当然，最合适的方式，就是用我们的奋斗和收获来告慰，就是用我们的继续努力和追求来报答！

我们的“奋斗”和“追求”，有很多动力源泉，其中一个最初始最深厚最久远的源动力，就是我们父母的言传身教和他们的人格魅力！

这让我想起了父亲八十大寿时，我为他写的那篇祝寿辞。那篇颂辞，我是按照朗诵的体式撰写的，而且还有意“模仿”了父亲的文风，由我的女儿和侄儿代表我们全家人，在父亲八十寿诞仪式上献词朗读。父亲事前看了，事中听了，事后对我说：“满元，这个好。等到我百年之后，改个口气，就用这个作祭文。”

我当时听了，既有点激动，又有点不敢相信。因为，一直以来，父亲念兹在兹的一件“大事”，就是他和母亲去世时，那个“家祭”怎么写，而且他总担心我们写不好，更写不出他的心意。为此，他一直在反复替我们提前起草和修改那两篇祭文。

经过四年的“打磨”，父亲用他那半瘫的双手，把那篇以我们的名义写下的一万多字的《祭母文》，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说你母亲的就用这个了，他自己的，就用我写的那篇祝寿辞。

父亲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不久，又摔了一跤，从此路也不能走了，话也不能说了，字也不能写了，但眼睛依然很好，大脑依然很清醒，还特别喜欢“凑热闹”，听大家“讲白话”，他自己心里则是全世界的事都知道。

再过了接近四年时，父亲真的去世了。

父亲去世，我们全家人好像没有母亲去世时那么悲伤，除了必要的程序与仪式外，大家既忙忙碌碌，又说说笑笑，好像真的在为他操办一场特殊的“寿诞”一样。这，或许就是民间所说的“喜丧”吧。

这时，我又想起了父亲的那番嘱咐。于是，我连夜改写了为父亲八十大寿而作的那篇祝寿辞。在父亲的悼念仪式上，那篇祝寿辞变了个样式，便成了我们的《祭父文》——

敬爱的父亲！今天您就要驾鹤西去，您和母亲的近百口亲人，四世同堂，跪在您的灵前，为您送行。我们不知道天堂有多高、西去有多远，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祝您——

一路御风！一路走好！

敬爱的父亲！您和母亲把自己的儿子看作是自己的脸面，悉心地教育我们，苦心地培养我们；我们也还算争气，长大后，有的当了厂长，有的成了作家，有的做上了工程师，有的戴上了博士帽。尽管如此，但您们还时时刻刻牵挂着我们，把我们的前途和命运看得比自己的健康和生命还重要。

您们的大儿子丁元，37岁因公牺牲，63岁的父亲哭得死去活来。

您们的二儿子满元，那次遇到了人生挫折，行走不便的父亲在电话里鼓励他“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满元顿时热泪盈眶，感到人生其实海阔天空，“神马都是浮云”。

您们的三儿子善元，大学毕业后，志愿去西藏工作，那年从西藏赶回家过年，除夕之夜，饭菜已经端上桌了，但父亲坚持不动筷子，硬是等了三个小时，派人把善元从冷水滩接回家，父亲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儿子激情拥抱，一股暖流刹那间涌上了全家人的心。

您们的小儿子满生，一直是您们的心肝宝贝，他读大学时，家里还很清苦，年近70的您们还风里来雨里去，为小儿子的学业积攒学费。

人们说，您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母亲，您们一生都闪耀着父母的崇高与光辉！

敬爱的父亲！您和母亲把自己的女儿视作男儿，对她们的关爱有口皆碑。

您们的大女儿甲秀，从小就是您们的帮衬，她出嫁时，花轿送行，热闹喜庆，其情其景，至今叫人回味。

您们的二女儿庚秀，飒爽英姿，您们希望她长大后能撑起一片天地，为使她免遭那场动乱的伤害，您们把她远送云南，在小舅舅家寄住一年，回来时吃得白白胖胖，您们父女母女都不敢相认。

您们的三女儿仁秀，从小聪明伶俐，您们指望她能出人头地，对她倍加呵护，那一年她突患脑膜炎，父亲背起她，连夜跑了十多里旱路，及时送到卫生院就诊。

您们的四女儿小秀，开朗大方，遇事拿得起放得下，可那一年却被一只大黄狗“拿下”，咬掉了腿上的一块肉，那时缺医少药，您们急得心里生疼生疼，只好按土方子在伤痛处涂了一层老墙灰。

您们的小女儿满秀，从小娇生惯养，读高中了还天天喊脑壳疼，您们除了尽力为她治病，读书也由着她的性子，让她读读停停，做事由她拣瘦挑肥。

人们说，您们是为人父为人母的典范，您们的言行带出了罗家的好家风，罗家的好家风又由您们的女儿带出了罗家，传到了十里八村，赢得了父老相亲的广泛好评。

敬爱的父亲！您和母亲把您们的每一个孙子孙女和外孙，都看得同样可爱同样珍贵。您们老了，走不动了，虽然不能带着他们逛公园名胜、吃山珍海味，但他们觉得，爷爷和外公讲的故事是最美最美的风景，奶奶和外婆做出的“东安鸡”是最香最好的美味；您们虽然老了，走不动了，但他们愿意做您们的拐杖，做您们的左膀右臂。

人们说，您们用一生的勤劳与心血哺育了子孙后代，“圈养”出了九个好儿女，“放养”出了几十个好孙辈！

敬爱的父亲！天大地大不如父母的胸怀大，河深海深不如父母的恩情深。今天，在我们与您永别的时刻，请让我们共同为您唱一支永远的歌——《父亲》！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

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母亲先父亲四年而去。我记得，在母亲出殡仪式上，我一边读着《祭母文》一边在痛哭，整个仪式上，全家人，还有很多父老乡亲，哭声成了一片，泪水洒了一地。而为父亲送行的时候，我读这篇《祭父文》，全家人和乡亲们，除了悲痛，更多的是对父亲的赞颂与怀念，是从父亲生平中体会到的坚强与力量！

今年农历六月十一，是父亲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再一次来到父母的墓地祭拜，再一次重温那一篇由《祝寿辞》改成的《祭父文》，再一次重温十年前的那场送别，既百感交集，又无法释怀。

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父仙逝，已十年，天上人间，祭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