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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一个生产队演了半部“样板戏”(罗满元)
作者:罗满元    发布于:2020-09-23 11:31:18    文字:【】【】【

罗满元2020/09/23

 

罗老二

 

“八大革命样板戏”特别是“革命现代京剧”流行的岁月,京剧选段和一些“红歌”是最流行的音乐。中国每一个地方,不管是最繁华的城市,还是最偏远的山村,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唱上或者哼上几段,而且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拿手唱段”;而且,很多地方和单位,都有自己的“文艺宣传队”,经常组织排练和演出以及汇演,有的还有“大动作”,排练和演出整部“样板戏”。

1971年,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最为流行,我们罗家一队就男女老少齐上阵,用半年时间就成功地排练演出了《沙家浜》。这一“壮举”,可以说是我们罗家一组“文艺史”上“空前绝后”的“大事件”。

那年秋收后,进入了农闲时节。突然,一个“文艺男”回队了。这个“文艺男”叫罗吉富,原来在鹿马桥区粮站做临时工,到期后要回到队里继续务农。罗吉富生来就是个“不安分”的货,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会想也都会去做一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他的人生就像个传奇,以后我会在“乡愁”的“乡亲”系列里专门写写他。自然而然,罗吉富回队后,肯定要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而且肯定要与“文艺”有关。

回队劳动后,罗吉富一下工,就摆张凳子坐在家门口,吹起自己的笛子或拉起自己的京胡来,只要他的笛声或琴声一响,很多队员都会捧着饭碗走出家门,一边吃饭一边陶醉地听。罗吉富呢,一边吹着或拉着,一边在“盘点”着全生产队的一百多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然后在心里“调配”着他想“导演”的那部“样板戏”谁谁谁该扮演谁。他心里的那部“样板戏”就是大型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

为了让现在的年轻人熟悉一下“时代背景”,二哥先来简要地为你“科普”一下《沙家浜》这出戏。那时,流行的“八大革命样板戏”指的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海港》《红灯记》《沙家浜》《奇袭白虎团》,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现代交响音乐《沙家浜》。现代京剧《沙家浜》的前身是沪剧《芦荡火种》,后改编成现代京剧《地下联络员》。再后经中央领导人审看,提出了修改意见,剧名由毛主席亲定为《沙家浜》。《沙家浜》讲述的是抗战时期,江南新四军浴血抗日,某部指导员郭建光带领十八名新四军伤病员在沙家浜养伤,“忠义救国军”司令胡传魁、参谋长刁德一假意抗战,暗投日寇,地下共产党员阿庆嫂依靠以沙奶奶为代表的进步抗日群众,巧妙掩护了新四军伤病员安全伤愈归队,最终消灭了盘踞在沙家浜的日伪武装,继续为解放江南大好河山而英勇战斗的动人故事。全剧十场,依次是《接应》《转移》《勾结》《智斗》《坚持》《授计》《斥敌》《奔袭》《突破》和《聚歼》,情节曲折连贯,场景惊心动魄。

罗吉富要组织一个生产队的人排演一部《沙家浜》!这一“轰动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全罗家大队和邻近的苏江、泉溪、前进、枣木等大队。要知道,我们罗家一队总共就一百多一点人口,除去老弱病残孕幼,全部上场也就三四十个“演员”。由于这是个“新鲜事”,经罗吉富先找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骨干”商量了一番,几乎没做什么动员,这三四十个“演员”就自觉自愿且高高兴兴地“到位”了。

罗吉富自告奋勇出任“导演”并出演男一号“郭建光”。我三姐姐出演女一号“阿庆嫂”;我小姐姐出演“沙奶奶”,我那时才十三岁,正在上初中,出演“沙奶奶”的孙子“沙四龙”(感觉有点“乱套”);我嫂子出演“卫生员甲”,我们全家能上场的都出动了。罗丕凤出演“胡传魁”;罗柏青出演“刁德一”;罗要生出演“刁小三”,等等。确实没有一点“演技”的,就负责锣鼓等乐器;有“特长”的“演员”下台后接着负责吹笛拉琴,从那时开始,生产队很多人就开始学习拉琴吹笛,我也是那时学会吹笛子的,后来还吹得像模像样,以至于参加工作当教师时,尽管我教书的功夫比吹笛子要好很多,但有些学生现在谈起对我那时最深刻的印象,竟是我放学后在宿舍窗户前吹笛子的形象,我一直感觉有点失落;场面比较大的地方,“演员”不够,一个人就分饰几个不同角色,轮番上台;天天守着“看热闹”的小孩子、老头子,就负责烧火取暖,甚至帮着在“后台”及时为“演员”递道具。

就这样,在那个秋冬,我们主要利用晚上的时间,在“满崽奶奶”家里,天天“排练”到深夜。“满崽奶奶”住着一个小四合院,当时身边只有待嫁的两个女儿,房子比较宽敞,又单门独院,是我们比较理想的“排练场”,而且以为在这里“排练”不会过分影响到其他人家。哪知道,我们那个村落就屁那么点大,而且每家每户基本是挨着的,直线距离最远的也不过两百米,所以,我们在那“排练”,实际上全生产队的人,没来参加“排练”的,都在家里“听”,等于是在隔屋“陪练”。只有等到深夜十二点“散场”各自回家后,整个村落才算安静下来。

在“排练”过程中,大家都很认真很虚心,一句台词一句台词地背、记、对,一句唱词一句唱词地学、练、磨,而且互帮互学,共同提高。罗吉富是个“全才”,唱念做打,样样“精通”,除了自己导演、主演并兼不上场时拉京胡以外,还一个一个地教“演员”们怎样把台词说好、把腔调拿准、把招式做得像那么回事,但他从不喊“累”,总是精神最饱满的那一个。

经过小半年的“排练”,离1972年农历大年初一在大队部礼堂向全大队干部群众“汇报演出”的时间眼看就要到了,原计划要把整部《沙家浜》搬上舞台的我们,因为“演员”们的基础本来就不太行,加上服饰、道具都不够,虽然大家很有雄心壮志,也很刻苦努力,最后也只能勉强演到第五场《坚持》就“打止”了,也就是说,我们在大队的“汇报演出”,只能演半部《沙家浜》。

“汇报演出”如期举行。尽管我们只演了半部“样板戏”,但这是一个只有一百多号人的生产队的“班底”的演出,当时在我们老家已经远近闻名了,按今天的“说法”,肯定算是“今日头条”了!

在演出的场次中,大家印象最深、感觉最精彩的,还是“智斗”那场戏。事实上,直到今天,在各式娱乐节目中,有些明星为了晒晒“戏剧底子”,经常把这个选段作为“人气加分项”来“露一手”。为了让大家重温一下这种精彩,二哥不妨把这个经典选段抄录如下——

 胡传魁: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哄走了东洋兵,我才躲过大难一场。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阿庆嫂:(白)胡司令,这么点儿小事儿,您别净挂在嘴边儿上,当时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

胡传魁:怎么着?

阿庆嫂:我呀还真有点儿后怕呀。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胡司令,抽一支!

刁德一: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阿庆嫂: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传魁: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阿庆嫂: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刁德一: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阿庆嫂: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传魁: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阿庆嫂: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刁德一: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

阿庆嫂:我必须察言观色把他防。

刁德一:(白)阿庆嫂,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机灵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

阿庆嫂: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刁德一: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阿庆嫂: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我们排练这场戏,“演员”们也是用功最多的,至今忆及当年,我三姐姐还是一脸的骄傲,那些当事人还能如数家珍。

谈起当年的排练情景,有三件事情特别有趣,二哥至今还记忆犹新。

第一件事,就是“买剧本”。我们“排演”《沙家浜》,是“自发爱好”组织的文艺活动,队里不给假不发补贴,连买剧本、油彩和简单道具等的钱,都要我们自己去挣。我们这几十号“演员”就去“卖苦力”,到离我们二十多里路远的深山里,挑上土煤窑挖出的煤,以“狗赶羊”的方式再走二十多里的旱路,送到冷水滩的大型石灰窑去作燃煤,每百斤“运费”四毛钱。可怜我生来长得瘦弱,每担我只装二十斤,挑到半路肩也痛脚也痛,我两个姐姐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赶,然后腾出点时间来帮我挑一程。如今想起,仍还“苦大仇深”。

第二件事,就是“开场戏”。每天晚上我们排练前,总要先造造气氛,那得有个“开场”。罗荣褔和罗秋元两人的嗓子特别好,但两人没什么“演技”,没扮演角色,分配他们一个打鼓一个敲锣,技艺可谓精湛,真是得其所也。为了发挥他俩的特长,每天排练前,总是热烈掌声鼓励他们选唱几段戏或几首歌,先暖暖场子。罗荣褔最擅长唱的是《智取威虎山》里的选段《共产党员》,罗秋元最拿手唱的是革命歌曲《毛委员和我们在一起》。“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咳罗咳,挖野菜那个也当粮罗咳罗咳……”只要这种高亢、欢快的歌声响起,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我们的“排练”就要正式开始了。如今,罗荣褔和罗秋元的歌声犹在耳边,二哥有时在想,要是那时有什么“选秀”活动的话,他们两人去参加,肯定会赛过那时的“朱之文”。

第三件事,就是“凑服装”。我们肯定置办不了一部“样板戏”所需的服装。于是,我们只好根据看到的电影或者专业院团的演出,按照他们对人物形象的设计,每个“演员”自己去“对号入座”,想办法“自行解决”。于是,我们在自己和自己家的衣柜里去翻箱倒柜,或者从亲戚朋友那里去“借”,找出在款式、颜色上接近的服装,来作为自己的“演出服”。这样不仅勉强“凑”齐了服装,而且还“凑”出了很多“故事”。罗丕凤演“胡传魁”,需要一套大号的“军服”,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合适,最后,他想到了牛高马大的堂姐夫经常穿着一套大号的退伍军人服,于是他只得跑几十里路到端桥铺公社他堂姐夫那里去“借”来,演出结束后,他又得赶紧跑几十里路“还”回去,因为他堂姐夫第二天还要穿这套体面的衣服“有事要办”。

一晃四五十年过去,我们罗家一队如今变成了罗家一组,“满崽奶奶”家的那栋小四合院早已变身楼房,全组二三十户人家大多盖了新房,有的还盖了别墅,不少人家添置了小车、摩托,家家户户都有彩电,每当农闲或者夜晚,人们都在收看各种电视节目,特别是各类文娱晚会,很多年轻人对很多明星的“花絮”了如指掌。

前一次二哥回到老家,问一些年轻人知不知道四五十年前,在我们这个小村落,他们的父辈祖辈曾经排演过半部“样板戏”,曾经那样激情、那样文艺、那样浪漫,有些人也由此成了当时的“土明星”!年轻人都说“不知道”,然后摇摇头,然后一脸茫然。

于是,二哥突然有了一丝伤感:我们那一代人,真的“老了”;而且,有的人,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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