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会松2019/07/04

二十多年前，大学毕业的我被分到一所县城中学任教。

一个放羊娃能当上一个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能吃上皇粮，心里甭提多乐呵了。

学校分给俺十多平方米的破房子，俺天天把它打扫得一尘不染，想想这要比农村的破茅庵强多了。老师们有时也来小屋坐一坐，嘘寒问暖，叙叙闲话；更多的是来说媒的，帮俺介绍的有县城的，还有跨县跨省的，条件都不赖。想想要没有十年寒窗，俺要想在农村找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老父老母腰筋累断呢！本想暂时不考虑此事，只一心一意把书教好，怕误了学生前程，怕让人家看不起俺乡里来的，无奈说媒的太多，还不如定一个干净。

我终于答应去和一位姑娘见面。

那是一个晚上，在媒人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姑娘家，一家人正等着看我呢！我的裤脚烂了，便卷了一截，上衣右肩烂了，我尽量侧着身子，让左肩对着灯光。一家人矜持地打量着我，我就像一支大马猴。一会儿姑娘出现了，高挑的身材，披肩长发，身着一身典雅黑裙。俺曾赞美天上的勾勾月，此时完全适合于她：一把凉凉的玉簪，一弯细细的眉，一汪饱含秋水的眼。半个敞开的胸怀，半个白白亮亮的脂脸，半个冷冷的让太阳冒火的唇。勾勾月，不只勾起了一个人的心思，在她的柔光里，好些人都变成了奴隶！

第二天媒人让我回话，我把早上写的信交给他带去，信是这样写的： 愿是你黑夜的朋友，茫茫墨雾中，两颗雪亮的星斗，无须看你漂亮的长裙，无须瞧我破烂的衣袖，平等的夜，紧握两双诚挚的手。

愿是你荒凉中的朋友，狂风中，把你孱弱的身体亲扶，饥饿中，把衣袋里最后几粒米粟，熬成盛满星月的香粥。

愿是你笑窝中的朋友，要是你啭起汩汩歌喉，我愿掐根芦叶，吹出春天的音符，唱啊，跳啊，笑声在我们生命中永驻。

信一被拿走，好像放飞了一只鸽子：我祈祷雨打不湿你的羽毛，折不断你的翅膀，把心载到那人的唇边。

可是，信如泥牛如海，杳无消息。

备好课，关掉灯，置身于空荡荡的院中，寄意寒星，颇有一番感慨： 我仰天嗟叹，为何注给我一丝幽情？我沉重的行进，为何你紧随不离头顶？如果心中有我，咋不给一个响亮的回音？拉开距离的同情，比灾难还让人痛心。也许我错怪了你，也许你有更为凄凉的心境，想来我一人躲进小屋，你该怎样的凄清。

无望时，善良的媒人来了，捎言：那位明天上午来。

 于是，我从心灵里撕下一块彩绸，擦去房间最后一星尘埃，让激动，推开半扇窗子，花也羞涩，风也忸怩，燕子也不安，门前的小路，爬出院子窥探……

她终于来了，衣服上织满了青春，步态中散发着活力。一笑一颦，举手投足，优雅得体。她环顾十多平方的小屋点点头，“屋子虽小，一点也不拥挤。”我笑了笑。

我们走向田野，那里有跳舞的小路引导，有小鸟唱着情歌，有摇曳的花朵致意，有阳光抚慰着心灵，有风儿酿造着大地的芳香，有牧笛奏着乐曲，有溪流滋心润肺，有大地父亲般的作证，有蓝天母亲般的叮咛……直到夕阳化做漫天的蝴蝶，归家的我们，轻快地装满个一篮子春天……

分手又聚首。她问我对她有何映象，我说：因为有你淌过，这里的小溪永远是甜的。因为有你走过，这里的风永远是香的。因为有你的柔声慢语，字字句句都能拧出诗来。因为有你爱过，记忆里有永不褪色的花园。

“可俺没有正式工作啊！”

“有了你的善良、勤劳比什么都好！”

寒来暑往，一晃就过了几个春秋……

后来她有了内招的机会，于是，我们在一块切磋钻研，常常时至三更。为买一本资料，我一天内跑了三个城市。经过顽强拼搏，她获得了成功。在她到外地培训的日子里，我仍然一丝不苟地教着书，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绩。她频频来信让我去看她，可我实在不忍心塌学生一节课，于是去信说：

红着脸的太阳，爱着月亮；躲躲闪闪的月亮，恋着太阳。少有接吻的机会，难以见上一面，并非完全出于害羞啊，他们更爱自己的岗位。太阳不去晒皱月儿的脸，月儿不去漂白太阳的红晕，追求无数个世纪啊，永远坚贞！

她回信说：日和月看来永远无缘！

我说：日和月结合正好是光明的‘明’字”。

在一个假期，我事前没有约定，来到她所在的繁华都市，匆匆走在人海里，忽然发现她嘴里咀嚼着什么，手缠在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腰间，那散步的姿势俨然是一对多年的情侣……这时，自尊牵着我悄悄地避开。

一张车票，让我舒舒服服地睡到家。我谦和地送走挤在门缝里的星星，还有挂在窗格上的月亮，真怕他们窥见我的狼狈和清贫。抱过一撂作业，一本一本地翻阅，烛头快流完最后一滴泪，笔尖仍在吐着鲜红鲜红的血……

暑期一到，我便准备单身旅行，打点行装，才知道无物可待，包括大悲大喜。这样也好，一身轻松，漂流各处，才知道外面世界很小很小，心很大很大。

她局促地站在了我的面前，说：“我知道你是位难找的好青年，英俊、多才、敬业，可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社会地位决定经济基础，这两样我们都没有，而我很重视这两样东西，人来到世上只一遭，何必太苦太累呢？因此……”

我说：“不要讲了，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分手没有什么好送，那么就送你一个真诚的微笑吧，你在那边可要稳稳地接住。”

“你能否与我成为朋友？”

我说：“假如，你的笑声像青苹果一样能够拣起，我丝毫不敢再去咀嚼。假如目光能焊接记忆，我情愿是一位盲者……”

有一天，她又来到我十多平方的小屋，说与那位胖哥再见了，然后低着头絮叨着人家的不是和我的贵处，我边听边在纸上胡乱地写着，等她讲完，我把刚才写的纸递给了她，她看过后把它扔在地上，流着眼泪跑了，我拾起纸认真地看了看我随便写的文字： 我不想用多情的诗句来博取你的欢心，也不想用心灵的歌儿溅起你浅薄的眼泪，回首那长长的不规则的路，我只想着：我们曾经爱过。

生命就像那爬不到河流的小溪，随时都会遗憾的消失。人群的拥挤，既会带来奇妙的微笑，也有沮丧、眼泪和不平。我多想拥有一个春风般芳香的生命，伴笑着走完这人生的旅程。

我把你看得很美很美，是童年那一摞画册中最美的肖像，是童话里卧着的最美的公主，是一首淡淡的诗，是一只纯情的歌……

你的眼晴是一双真正人的眼睛，没有古币的锈斑；你的身体是一个真正人的身体，无须支撑宙斯的权杖。

伴着你，我感到了男子汉的自豪，脚步变轻了，话变多了，累得更有劲了。

我到我能去的街上，去寻给你的礼物，可是手心里几分硬币，攥成了银水奔淌 我把相思翻卷在柔波，写在诗行，行走在雨地，寄托在杨柳依依，拴在远去的车上，系在远乡的楼上。我把怅惘丢在分别的路上，掺和在晚归的夕阳。我把甜蜜搅拌在清茶，粘牢在焦裂的双唇，抹在亲友的耳朵里……

当一个叫钱权利的人威风凛凛地在我的面前挽着你散步，我知道你被玷污了！

哎！穷人如果没有了志气，那就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我悄悄离开了你。

梦，虚空。我用幼稚手制了一座雕像，如今我把它连同青春一同埋葬！

她终于寻到一位局长， 我到底觅到一位同行。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月亮还是那个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