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一一贵阳一一罗仕明(2653915429)
话说罗轩几人走后,罗母就和堂弟、弟媳聊起天来。
“大舅爷,说起这两根(指罗轩的二舅小腊阿和幺舅小双龙)不争气的路毙(短命鬼),把我家这一房人的香火都给弄断了啊!”罗母伤心地说。
孙元明接过话:“我阿二娘,人都死了,现在还有什么用,要想开一些。”“想着这两个鬼,大家都很伤心,一有两个钱!整天就是赌、赌、赌,不务(做)正业,最后小双龙把命都赌了进去(在掷骰子赌钱被抓的过程中,被枪走火打死)。”
孙元明的妻子赵成英接过话,“这两根死短命的,一生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好衣,没睡过一个好觉,就像被鬼拉到他们一样,一个二个无头倒路,活得像个鬼一样。”
“二娘,你看看他们吃的是哪样子嘛?我这里坎上坎下经常来看,很多时他们吃的都是酸菜豆汤蘸寡辣椒水,酱油都舍不得买一瓶,就是喜欢喝那点酒,报那点衣禄,一个人端起来都能喝斤把!那还没得下酒菜喽!喝了呢!天一句、地一句,胡儿马儿的,胡打乱说,没一点头路。你看他们两个穿的衣服、裤子,从来都没有一件称抖(好看、体面)的,也不经常洗,最后都成了‘油打皮’,亮晃亮晃的,衣领和袖子都能刮出二两油来,头发和胡子稍微长得长一点,简直像个鬼一样。”赵成英唾沫横飞、指手划脚地说。
“你看看他们那屋头,黑黢黢的,那个扬尘水(因烧柴禾,火气和烟雾等遇冷气时在屋顶聚集成的黑色像油珠一样的油腻液体)滴得到处都是,帐子、床单、被窝从来不洗,就像个狗窝,臭哄哄的,简直没法睡,每次走到他那儿坐都不想坐,就是站着,这些我阿二娘你是知道的。”赵成英一直在说。
“是喽!这些我都知道,我以前每次来还帮他们洗洗,搞整一下,后来看见他们一个二个都是懒鬼,我也懒得管了,反正是他们睡,我又不睡。”“我也经常跟他们讲,要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并不是让他们一点都不喝,我阿爹就是好这一口(罗轩的外公),喝多了也不管我阿妈的死活,还要打人,我就很反感,也没得办法得。但他们都不听,也好这一口,没酒了苞谷都要背两升(贵州黔西农村一升等于六斤半)去卖来喝。”
“我阿爹又爱喝酒又爱赌钱,还不干活,脾气还差得很。记得有一年,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一百多斤菜籽,晒干后我阿爹就全部拿去卖来赌干净,我妈就哭就闹,他就动手打我妈,我们娘俩伤心得哭了一顿。后来我妈因为这事,阴阴仙仙(时好时坏)生病,两年多点就死了,死时才49岁。那时我阿大姐已经出嫁,由于没有娘教,爹对我也不好,从没进过一天牛圈门(读书)。我阿爹还想把我许配给石堡堡吴家,我那时还小,但我无意中听到他和别人说要让吴家来抢亲,我就跑了,14岁就被迫成了罗家媳妇。”罗母恸情地说。
“我妈在生病的过程中,好像也是被鬼把她的魂魄拉几(起)走了。就是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听见她说‘不要拉我喃!不要拉我喃!’我爹就起来点起灯看,看见我妈的一只手反反的掉在床沿下,床下也没看见什么,那时我爹就是不相信有鬼喽!也没想到跟她搞整一下,一年多点点就死了。”
赵成英说:“之前的事呢!我是不晓得,我嫁跟你阿大舅时,他们早都搬下来了。你阿大舅刚刚从部队上转业到铁路上,条件都不好,他们两个都还年轻,都还没有说婆娘。几年后,我阿二伯就去世了,只剩下他兄弟俩相依为命。”
“是啊!早些时候跟他们说婆娘他们都不说,就是想玩,还一直说,‘天下总有一个女人是我的,不好的还不要。’后来,随着年龄偏大,找了几个,人家都不同意,就是闲这个闲那个的,最主要是穷,就一拖再拖。直到最后是小腊阿来我家下面汤家槽挖煤炭,经人介绍,认识曾家坝一个过婚亲,才结婚。小双龙一直没找到,直到被枪打死。”
“当时我送小腊阿去曾家坝上门(倒插门),我还从家里背糟辣椒、豆豉颗、花豆豆、黄豆来,没得别的可拿。”“就是因为一家人都来了,我家喂的三个鸡,都被强盗抱(偷)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留。”
“因他没钱,就没买到裤子,我让小双龙把他那洗过一水的裤子给小腊阿,小双龙不同意,就跑在对面那石头窝窝都去睡起,我求了他好半天,他才把那条穿裤子拿跟小腊阿,我还掏了20元钱哄小双龙。”罗母一直在说。
那时鸡蛋才两分钱一个,按当时的物价,得卖上千个鸡蛋,20元基本上是罗轩一家的所有积储。
孙元明接过话,“是啊!那时20元太管钱,可以抵现在的2000,甚至是10000都还不止,我的工资才好多嘛,几块钱。”
罗母继续说,“他去曾家坝只有三年多,那个二舅娘本来就有心脏病,身体也不好。三年来又没生有一儿半女,二舅娘就死了。听到二舅娘死迅,我和你阿二姑爷(罗轩父亲)都说拐了(情况不妙),但还是礼礼节节的去下祭(人死后,带上灯笼、花纸、鞭炮等去祭拜),之后,他在那儿呆了半年多,感觉四火不妙(形势不对)才回到大营坡。”
“那三年,正是土地承包下放到户的时间,所以他的户口和土地都在曾家坝。在那三年多里,他每一年都在挖煤,基本上很长时间都在煤厂上度过,应该也吃尽了不少苦头。”
“那是有一场我赶赵家坝,听曾家坝那边的人摆出来的,就说有一次,这死鬼晚上在别家喝酒回来,太晚了,二舅娘数落他,他就发火,就用电筒头头把二舅娘周(全)身打青完(青一块紫一块),后来二舅娘就以倒这点事事,生病了,很快就死了。因为脾气不好,自己又爱喝酒,性格也怪,和三个娃娃又相处不来,才呆不下去。”“他不知道,那必竟是人家的妈呀!你打人家的娘,娃娃们怎么会没意见,以前是娘还在,没办法打后父罢了。后来曾家那些长舌妇们,看见他无儿无女,土地又是人们的命根子,就东(唆使)着三个娃娃把他赶出家门,这就是他的第一次婚姻。”罗母说。
“哦,是这么一回事啊!你不说我们还蒙在鼓里,还不晓得,我以前一直搞不明白他怎么回来了,想到肯定也是和娃娃们关系搞不好,在那儿呆不住,才回来的,其实就是他那两口衣禄酒害了他、惹的祸。”赵成英接过话说。
“当然了,那个年称缺田少地,小腊阿分的又是好田好土,一年大米(谷子)都要打2000多斤,还有苞谷。为了霸占他的田土,就想办法辗走他。”罗母又进行补充。
“第二次呢!是七八年之后,说的是石梁子吴家媳妇,我们又跟他收拾打扮,在大营坡又摆酒席,又放火炮,你阿二姑爷又一次送他去上门。这两家情况都差不多,老公也死了,只是少了一个娃娃,一个姑娘一个儿子。这一次时间更短,只去了半年,又回来了。”罗母生气地说。
“那是我来垛垛坝(素朴镇街的小名)赶场,去了杨家巢大姐家,晚上在大姐那儿栖,几个月没来了,顺便也上大营坡来看哈小双龙。一进门,就看见小腊阿在床上躺起(着),墙壁上还挂着一块新鲜肉,可能有两三斤,肉上还有一些泥巴,小双龙却不在。”
“他看见我来了,就让我快坐。
我就说:‘二舅爷,你有空啊!你阿活路都干完了吗?’
小腊阿说,‘没有,就是上来看哈小双龙,他去大坪子薅(除去野草,把泥土往苞谷树下垒成一个小堡)苞谷去了。’等哈回来吃早饭。
说完,他就爬起来,把肉洗干净切来炒起,小双龙回来后我们姐弟仨吃了一顿饭,我就回赵家坝去了。”罗母补充说。
赵成英接过嘴说,“我阿二娘,那是你不晓得,这死鬼一回来就再也不去了。当然,这也是后来才听石梁子那边人摆(讲)出来的。这死鬼就是你来的那个星期天,他带着儿子上垛垛坝来买犁头,买好后他就叫儿子扛回去,那天太阳又大,温度又高,也没跟孩子买一点点吃的,孩子就饿着肚子回家。”
“下午呢!他那婆娘听到赶场回来的人说,在街上看见他和别人又喝酒又吃肉,他那老婆一听就怒火中烧。等这死鬼喝多了一翩一拐,天都黑了,才提着那块肉回去时,差一点门都没得让他进,就直接把块肉扔了出来,并让他捡着他的肉滚。”
“他呢!摆起来呢!又好气吗又好笑,又受不得气,就吵起架来。尤其是让他滚,他感觉自尊受到伤害,就捡起那块肉,深更半夜回到大营坡。这死鬼真是没得出息,女人就得哄,哄一哄,说点矮子话,让人家出出气就好了哈。可他不,还捡着肉走了,第二天我上来看见让他回去,他还耍脾气,就不回去了呢!等过几天想回去时,那小婆娘已请人带信来说,让他永远别回去了,即使去门都不会让他进的。后来我们又请人去说和,可人家一口拒绝,态度也十分坚决。是啊!那年头,又没扯结婚证,只是摆酒席,没得法律保障。”
罗母说:“哦,是这样啊!所以那天我上来,看见他在床上睡觉,那块肉还是脏兮兮的,是这个原因。”
“哦,就是那块肉,这个死不成气的,没得肉吃过,爆他的肚子,搞得家不像家,业不像业。”赵成英气愤地说。
罗母说:“是啊!从这几件事情,人家就把他看白了。一件是作为一个后父,让还没长大成人的娃儿扛犁头回去,已经就很不对了,他还真的很忍心。还不跟孩子买点吃的,太阳又大,让孩子空着肚子回去,人家母亲会怎么想。另一件是自己却在街上和那些所谓的猪朋狗友喝酒吃肉,高兴得很,好不快活。人家就感觉你这个男人心不好,没一点点责任,只顾自己,在你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看不到希望。再一件是让他捡着他的肉滚,他还真的捡了,还真的滚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留,怎叫人家不心寒,还怎么和你过日子,晚断还不如早断。”这就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说起这个孙元富啊!我们都讨厌他,我和孙元学一说他,他就和我们吵,从不知道自己的错,明明是他的错,他还不承认,后来我们就搞卯了。”孙元明插了话。
罗母心想:“难怪幺外婆(孙元明母亲)死,他说你们都不请他,他还是硬着头皮来抬石头、背泥巴,尽量多多做事,那必竟是自己的亲亲叔娘。”
“事情是这样嘞,他呢!只要是哪个拿酒跟他喝,他就说哪个好,就跟哪个干活。”“陈祖贤家小长发一天整半杯酒跟他端起,他就天天帮人家干,不管天晴还是下雨。就是有一年,他自己的苞谷地都还没有弄好,那苞谷秧秧(苗)黄黄的,肥尿都没得追(放),他都不管,就只帮小长发家,我们也是嘴巴贱,就说他,他心里就不安逸(高兴),就和我们吵,关系就越来越僵了。”“他不听,我们后来也懒得说他,管他哪样做、哪样搞。他那一季苞谷真没什么好收成,就几个洋荷(生姜叶一样的可食植物)崽崽,你说气不气。”孙元明边吃旱烟边说,呛人的烟味弥漫在昏黄的灯光里。
赵成英接过话,“你看他死了,陈家小长发来不来嘛!以前一天二叔长二叔短的喊得圆完(好听),自从他前几年摔断脚杆,人家就不张(理)他了,好像都没来看几次。就这段时间他生病在床上,都没来过。就如今天,人死了,好几步路嘛!脚印都没看见一个。”
堂姐弟仨你一言我一语数落着死者,好像越说越没有睡意。夜深深,窗外毛雨飘飘洒洒,房檐上的雨水一滴滴慢慢坠落,如泣如诉。
孙元明看看表,才发觉已经凌晨两点过了,就从窗户下站起身子,说:“二娘,我们洗脚睡觉,明天还有事,我们明天再摆(聊天)。等罗老幺他们今晚弄好,那就好办了(弦外之音是把尸体装进棺材就不吓人)。”
说完,赵成英就把火上热腾腾的水抬下来,找来洗脸帕和洗脚盆,让罗母先洗。之后,她俩就睡里房圈屋(里面一间),隔一堵墙,一道门。外面这一张孙元明睡,罗轩装完棺材下来和孙元明一起睡,一人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