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一一贵阳一一罗仕明(2653915429)
罗母抽泣声越来越小,罗轩拿起电话,再次跟大嫂打了过去。
“喂,是小老幺啊!”罗轩的大嫂先说。
罗轩回答:“是,大嫂。”“刚才我打了几个都没人接,还以为没在家啊!”罗轩紧接着说。
罗轩的大嫂答:“刚才我听到响了好几声,但那时我正在忙,正在整苞谷草跟牛吃,提猪食喂猪!没搞得赢,等我弄好过来都挂了。”罗轩在电话这头“哦”。
“听说二舅死了,是真的还是假的啊?”罗轩反问道。
罗轩的大嫂说:“那是今天中午,张兴旺幺叔家在素峰刘家上门(倒插门)的小围生回来。说是他去二舅爷那儿抄电表、收电费,看见二舅爷的门又没锁,灯是亮着的,推又推不进去,怎么喊也喊不音(答应),就吓倒了,不敢再推了。”“他说想到可能出事了,或许是死了,又要回老家来,顺便就跟之点(罗轩大嫂家)说一声,究竟是死是活,我们晓得哪样鬼(不知道)。”
罗轩回答,“照倒这种说法,大白天的,门又没锁,灯又是亮起的,喊都喊不音,应该是死了。”如果没人在,怎么灯还是开着的?这点让罗轩想不通,可能所有人都想不通。
“小围生走过后,我就跟你打电话,不知是信号不好呢!还是座机有问题,或许是见什么鬼了,打几回都打不通,我就打小娅家幺娘和小烨烨的电话,顺便也跟老妈说了说。”
罗轩的大嫂还补充说:“我也打电话请人带信去叫你阿哥快点回来,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有到。”
“哦,那可能要晚一点到,等他回来我再打过来,再和他商量商量怎么办。大嫂,你快点去吃饭吧!”说完,两头都挂断了电话。
罗轩本想亲自从大嫂口中了解更多关于二舅死亡的消息,证明老婆的说法,但答案都差不多,也只能自己去猜疑和联想,分析和总结。
听到二舅可能已去世的消息,罗轩心里悲恸难忍,纠结伤感。二舅生前罗轩所知晓的一切,立马就浮现在脑海里,让罗轩陷入深深的沉思。
粗略总结二舅这一生,他是一位可怜之人,一个可恶之人,同时也是一位可悲之人。一生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没有睡个一个好觉。挖煤多年,好赌成性;为人友善,好酒贪杯;结婚两次,无儿无女;“五保”养老,无人送终。
罗轩对二舅最深的印象,是在三十多年前,那是一个苞谷、洋芋都吃得的秋季,罗轩年纪还小。有一天,罗轩一家还未吃中午饭,太阳也没晒到凉(晒)坝中间,罗轩的父母刚刚从“滑口土”干活回来,坐在燕窝都(房子正前方凹进去的部分)的坎子边歇荫凉,二老还没休息好,罗轩的二舅就来了。
“滑口土”是罗轩家种得最远的一块土地,离家足足有4里路,坐落在长江支流乌江峡谷的高岩背背上,有5亩之多。有两块大点的,其余的均为小块的和一个个的乱石旮旯,极不肥沃,苞谷杆一般只有大拇指粗细,收成也不好。
二舅来时,罗轩正在凉坝边的坎坎上屙尿。二舅从左边弯拐处,一下子就转过来,就看到了罗轩。
“罗老幺,屙尿还要找个好地方啊!屙得那么高。”
罗轩一惊,“哦”,小脸绯红,尿注极速变小,没了。
罗轩屁股一撅,急忙把缩筋带往上提,小胡豆很快就缩进裤裆,尿液打湿一小片裤子,有一些洒落在厚嫩的手背和手指上。
罗轩这时心里本来就不自在,害羞之情还未消散。
但二舅又补充说:“那么大了,还不害羞,羞、羞、羞。”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划了几下。罗轩什么也不说,只是呵呵呵的笑,任由二舅羞戏自己。
在罗轩的眼里,二舅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一张国字脸,满脸胡子。穿件皱皱巴巴的灰色衬衣,一条青蓝敌卡裤子,一双军绿解放鞋,挎一个两耳帆布包。
其实那时罗轩就只有四岁多,还是调皮可爱的孩童,更谈不上懂事,羞耻观念也十分淡薄。罗轩认为是二舅打扰自己,还差点闪着自己尿筋,幼小心灵受到一定程度伤害,心中自然有点不悦。
小时候,在高坎子上屙尿是罗轩等同龄男孩的乐趣之一,甚至几人经常在山坡上屙尿打架。就是把尿液憋得太胀太胀,一脱开裤子就屙出来,冲得老高老高,也射得很远很远,如高压水龙头,也如一柱擎天,以此来展示或证明自己的实力。那种感觉很爽,也很舒服。其实从坎子下往坎子上看,因位地理置不同,尿注自然也感觉很高的,难怪有很多老年人都会说哪家哪家娃儿,“屙高高尿了”,如何如何,摆起来神采飞扬。
罗轩的父亲看见是亲舅子远道而来,自然也很开心,连忙接过话,“二舅爷,你好早啊!那么稀恒呢(很久未来)!”
二舅笑着回答,“爱走,就是到我阿二娘(娘niang,就是姐姐,贵州方言,娘是跟着娃儿们喊的口语)家来找饭吃!”
罗母听罢,呵呵呵一笑,说:“我阿二舅爷少很的是饭吃,吃的地方多得很。”顺手就递给他一根小板凳,让二舅在当风口坐下,并接过他手中背包。少许,从水缸里舀来半瓢凉水。二舅接过木瓢,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缓解了多时的口渴。
这时,罗轩跑过来抱着二舅的脚杆,靠着他坐在地上,罗母一个劲拉罗轩,嘴里说:“让二舅爷休息一哈儿,他走累了。”不想让罗轩打扰二舅。
二舅却把罗轩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膝盖骨上,罗轩能感觉到二舅肚子上的热气袭人。
二舅接过话:“不怕,我就喜欢这娃儿,长得虎头虎脑的。就刚才屙尿,冲得好高好高(一米左右),底气十足,我想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可能还会做点大事呢!说不定你们还要靠到他,享他的清福喽!”
罗母却说:“享什么清福喽!我们这一辈子吗!是归一喽,就要看娃儿们二一辈有没得出息,希望他们比他老者(罗轩父亲)强那么一点点,那就是高高福在了。”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笑着乐着。
罗轩这时有动作,乘二舅不注意,就把小手伸进二舅的衣服口袋,在里面找寻起秘密来。罗轩摸了摸,里面只有旱烟杆、皮烟盒,还有一小沓开(擦)屁股的笔写纸,而且有些发黄。罗轩的动作正好被母亲看见,她瞪罗轩两大眼,就从屋里走出来,狠狠的掐了一下罗轩的肩膀,把罗轩从二舅的怀里硬扯下来,屁股上捱了两巴掌。可能真是掐痛了,或许是打痛了,罗轩忍受不住疼痛,张开小嘴,声音从小渐大,最后“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滴滴眼泪,从罗轩的眼眶划过脸蛋,干干的泥土上有几粒泪痕。
二舅说:“我阿二娘,你整(打)他搞哪样!他还小,什么都不懂,要慢慢教嘛!”
罗母有一小点生气地说:“不能让他搞惯了这种德性,不然以后长大了就无天无法了,谁还管得了他,国家那班(牢)房都就少他一个!”二舅说不赢姐姐,就低头不语,从衣服袋里掏出皮烟盒,左掰右掰,从里面拿出半截“叶子烟”(山烟),慢慢理开,开始卷裹起来。
罗轩痛,蹲在土墙角哭。罗母听不得那种哭声,又提高嗓门吼:“你跟老子还不闭嘴,像瘟猪儿一样,还在哪里扳命,闲你那皮子紧了,等没有人了的时候,我再收拾人。”
罗轩听这话,哭声渐小,只能听出细细的抽泣,再也没有嚎啕。罗轩很清楚母亲的脾气,再哭更没有好果子吃,只能任疼痛在全身漫延。
少许,二舅拿出烟杆,把裹好的烟卷装进烟斗,就叫罗轩过来点火,目的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罗轩看了看母亲,才蹑手蹑脚走到二舅跟前。
这是一根苦竹烟杆,弯弯曲曲,像S形,根部竹节子比巅巅上稀。罗轩数了数看了看,二十五个竹节中有五个圆环(不长桠枝的节),尤其是那个圆球形的斑竹老巴斗,长型独特,镶着镏金铜烟锅。圆球上有多个竹根的须须印,镙纹状,分布均匀,色彩斑斓,竹根部拴一棵撬烟锅粑掉坠,弯如小拐杖。罗轩把烟杆握在手里,轻轻抚摸,慢慢捋捏,眼睛逐渐放光,最终破涕为笑,忘记了身上有疼痛。
罗轩接过翻盖打火机,这也是罗轩从未见过的东西,感觉非常新奇,二舅看罗轩不会打,就伸手教罗轩如何使用。罗轩照二舅所教的方法,大拇指靠好,用力一按,火花飞溅,但火机没燃;再继续按,火机才燃,罗轩呵呵而笑,二舅还夸罗轩能干。罗轩掌着老巴斗,蓝红色的火焰烧着烟卷,火势迅速变大,二舅大口大口地吸吐,嘴角随节律冒出口口白烟。二舅时而吐口水,时而吐烟圈,白烟有时还从他的鼻孔里冒出来,烟味呛人难闻。
罗轩又开始玩火机,每一次打都燃,高兴不已,也时刻盯着门的方向。打十几下后,再已打不燃了,只冒火花,最后不舍地交给二舅。二舅拔出油筒,油嘴上的亮花(灯芯)也烧去一半,这是无油的结果。就放进嘴里去吹,亮花上冒出油泡泡,明显油已不多,就叫罗轩去提煤油瓶来,罗轩也晓得玩不成了。
其实老巴斗是斑竹根根在地下生长过程中,不知受什么影响,或许是自身基因缘故,在最底部结出的果实,一般为鸡蛋或拳头大小,周围长满竹须,须从泥中吸取养分,一年左右成熟。会抽旱烟的人都清楚,斑竹林里生长老巴斗,经常有人会去光顾斑竹林,目的就是找这个东西。老巴斗找到了就根据它的形状,进行不同的装扮和修整,人人都想做一个好看的旱烟袋,彰显个人的素质和品位。
二舅的旱烟还未吃(抽)完,罗母就喊吃饭。二舅拍拍腿上的泥巴,慢步进屋。屋里空间窄小,还算凉爽,地皮潮湿的缘故。罗轩的父亲摆上二号土碗,从床当头拿出来一个玻璃瓶,掏开苞谷稃塞子,就往二舅面前的碗里倒,一股白白的液体从瓶颈口滑出,土碗边全是酒花,晶莹剔透,馨香满屋弥漫。
“满了满了,洒了多可惜。”二舅边说边动手。
一碗下来,瓶子里所剩无几,罗轩的父亲也为自己酌上一点。郎舅相互举碗,气氛融洽,十几口之后,二舅碗里的酒反比父亲的还少。
罗母看在眼里,很是过意不去,嘴里说,“二舅爷,你多多吃菜。”其实桌子上只有素瓜豆、洋芋砣砣、干洋芋片(土豆)和面条,还有辣椒水,罗母及时为二舅添来一碗苞谷饭。罗轩心里清楚,面条是二舅刚才痛起来的,虽说颜色有点黄,也极有诱惑力。